2009年1月16日星期五

《解说词》

苏非舒

⊙不辞而别

今天晚上,你把桌椅移到床边
你背上的毛巾在窗外的树枝上
风移动它,你不辞而别
你所称赞的东西
开始缩小到你所能描绘的程度
十年前你送来的山羊
希望我学会简朴,在竹椅后面
数量有限的指头
开始穿着木制的鞋子
没有人提到你的过去
而苦思一生
是我在大地上绝妙的一瞬


⊙角色

我终于得以回到我的角色
九月的长江,十月的黄河
我需要一种休息,让娱乐就在附近
黄狗远离地面,我刚洗过澡
雨便下个没够,激出射向
墓地的箭头,这里多少有些风景
山谷中,还是中心
忙碌了一个黄昏和一个下午
我终于得以在自己的腿上居住
我想到舞,靠在岩石旁边
河流不远,就有前面
我感到了某种目的
在一片湿淋的地皮下面
那只深红色的台布前
有一层天真因冥想而美丽


⊙那条街

那条街,一拐一拐地走进森林
在我的身后,别人也踩上了
石块、树叶、断技
如果再发明一套巨大的餐具
将是了不起的成绩
并且我也敢肯定是合乎情理
从那一刻起,我的四周
便充满热情的音节
我在行走,寒潮消失
那条街,出现漫长的谷地
像是春天里的第一种姿势
与一次理想结合行动的本质


⊙解说词

房间在夜色来临时很孤独
他开始进屋,和那些空气一起
说不出颜色的东西堆满房间
淡黄色的空气还有一半留在脸上
但在慢慢散去,一些
神色漠然的脸继续留在里面
(那是他白天从街上带回来的)
在他来不及开灯之前无意碰撞了几次
几个女子在左边有水的墙角
河边洗衣服的动作有所保留地
在重现,只是他不太留意
他把衣服挂在门背后的挂钩上
几次都脱落,最后他索性
抛在床上,和一些不规则的书一起
厨房的灯出门时忘了关上
一个陌生的女子冷着面孔说:
这是我的杰作,但没有水
他看到一大朵红玫瑰,许多刺
一些红色从肉中冒出
顺着身体在地板上缓慢爬行
是那种很少见的红蛇
一晚上一次,不管他的
双眼是否充满柔情
那里的人都把向日葵拿在手中
就为这个,他才早回了房间
而真正的向日葵只长在房间
并且在他走进房间时才开的
他打开灯时,交租日期已过了许多
那张催单在桌上发着颤
他真不知它是怎样进得房间
卫生间没用水冲,臭味从门缝间
死命挤出,它知道许多人需要
几段干扁扁的东西悠然地睡着
他正在努力回忆,想不起
谁来过,水声哗哗响起
那缓慢下降的黄色液体
把他的意识搞得不明不白
床上的衣服起来了,后面
跟随着一大群内衣裤
那是在墙角的女子的成绩
被子在收缩,像突起的肚子
那是秋天,他在街上走着
树,许多的树,商店,宾馆里
心里想着陌生人,要命的女子
正常到底是什么?他走向窗口
随后又离开,那会使他想到人类
但人类是很久以前的事,它不会哭,或许
下一次也一样,苍白的光,星星,月亮
和许多无法等到的信和理解
所有这些都是穿过窗帘进来
直到他自己也被拉进那画面
她们正在静静地对天空说:
并不神秘,不过是在山坡上
和那些披长衣者一起
对那些树,她们一直是那样称呼
现在,许多问题并不总能一目了然
还没被发现的,总是静止不动
都很单纯,像一种比喻
画廊那边,一直在放莫扎特的《安魂曲》
他看过《莫扎特传》,所以,某些画面
要它出现,并不太难,像他父亲
死去时的场景,他很难过
父亲死时怎会没想到这些
一根细绳系着什么,几根手指
他看房顶时,发现多么空的画布
他想明天一早得把它送进画廊
那里只有一个女人,把玩着画布
走下楼梯,走上街头,走向旅馆
她的身体年轻而结实,溶进城市
她知道,她本能地不作任何解释
那晚他从医院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又一次回忆整个梦境
十三次,在某种失去的东西里
他被抓住,被摇动,眼睛
差点睁裂,躯干失去知觉
关于死,他有许多回忆,人们不解的
表情,游向他,哭泣,他犹豫不定
当我们从他手中摘下工具
他才把那陌生的世界插回原地
书,对,书,他的脸露出微笑
每次游走的疲倦,都使他痛心
按理,他应该常看到它们
现在,它们佩带着标志开始原地走着
与大脑混沌不清的胶质状态
他体会到一次屠杀
但他需要勇气让自己更深刻一些
房间的颜色逐渐变幻
直到完全在它的催眠之下
他相信自己曾有过这一切
但又不像过去“死亡之原野”的
孤独壮士,在树杆上留下刻痕
在地上留下,像陌生的“距离”的东西
“他真勇敢”,我擦着桌面
而他坐在沙发上(下面是肉类加工厂)
打开《灰色写作》第十三页
念到:“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一根丝线
向上抛去,把它紧紧地固定在云端
从同一只口袋里,他又找出一只野兔
让它们沿着丝线跑上去
接着放出一只小猎狗狂吠着
追赶那只野兔
最后是一个小男孩奉命追赶兔和狗
从另一只口袋里
他拉出一个迷人的少妇
她浓装艳抹
听从他的指示去追赶狗和男孩”
而在天亮的时候
这种危险的笨拙的举动并不是事实


⊙宗旨

麦穗,红星,镰刀,锤子
装饰着空大的房间
墙上留下许多战争的印记
他走进去,抱着孩子的主席
他挥手致意,他的演说
让苦着脸的孩子们从街道上回来
他真诚却又无比羞怯地宣称:
小车会有的,别墅也会有的
我觉得他很像那个家长
在回家的路上,我把水杯伸出去
仅仅为岩石,树木和房屋的形状
和一点点来自我童年时代的光


⊙回旋

落下第一滴雨时,我便慢慢地死
如今,我仍然在这片土地上
读星星,树叶和弯月
我清楚地看见被流放的那个人
满嘴的牙齿滚到地面
发胀的手指伸进我温热的怀里
还有那些自豪的衣物
从一个低角度向我射击
在惊恐与慌乱中
我本可以巧妙地给以回击
弯成弓形
但一道音乐正好从土司街过来
她们梦想着陌生的主人
并且希望能在耳道中得到释放
她们计划着搬家具,旅行
更换常吃的馆子
和在另外的房间以另一个模样出现
她们很难过,却假装快乐
当她们走进一家最小的咖啡馆
仔细地看完那些死去的女皇们的头巾以后
她们终于哭了起来
我不知所措,顺手拿过乐器
但却为时已晚,一颗最大的星
从我身上翻过,疯狂地爬上山顶


⊙风

天上,地下,房间,人的气味
在大树所栖居的泥土中心
却又慢慢散出,离你只差一步之遥
我在池塘的上面,任风在我的身上盘旋
却又无力回去,那把银灰色的大刀从一出现
就截断了一个故事
我知道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凶手
就在旁边,晚上与我同行
黄色的大鸟,技艺精湛的伙伴
在风中,使我第一次在野地消磨时间
勇气悠悠浮出,在头之上
穿过房顶处,所有向南的人群里
我怀想某个莫明其妙的故事和人
风,大风,在天上,地下,房间同时出现
而人类和苏非舒却正在远离我而去


⊙神经

是的,暂时,在书店里
我认识一个从厕所里出来的人
此后还会有许多故事在他身上出生
很多脏脏的触角
而且你将忘记许多绿色
沿着两耳的边缘爬行
像他的脸上挂着钟表
他把那脆弱的妇人扶起
于是所有看到的人们
都指点着他脚边的地面
而所有的地面都裸露出人的神经


⊙盲然无知者言

闭上眼睛,让你的身体
在那小小的打谷场上
你醒来的时候
那深夜的谷场随你的晕脑旋转
你想起吹一支曲子
但在那个时辰,你发现
你选择了人们都不赞成的职业
于是你重又躺下
你感到某个物体重压在你身体的某处
像你熟悉的面孔,你接触的事物
深夜是很浓重的
在这些人们留下的众多遗产中
你无法被认识
就像所有令人烦恼的事
仿佛你遗落了某物却又不能看见
而它原本只是一个永无归宿的秘密
于是你内心里一个极度沮丧的人
便开始哭泣


⊙致进不了城堡的卡夫卡

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
——卡夫卡

现在是四月,又是深夜
我退出这城,如你曾退出迷宫
这,他们说都是胜利,就像现在
你满载战利品
在你无法显身手的城里行走
我们相会在这个时刻
其实不该,不该是我承受你恐惧的一面
村子和港湾,市郊和旷野
一切你游荡的地方,你生活的内容
我都清楚,我们能离开:“家”
这次我们又能走多远
人们总是不停地往返作恶的场地
现在是四月,又是深夜
只有一个影子从地上爬起来
从我的背后打量桌上的纸
我看不见一个字,它们都纷纷归隐
我和我的朋友们不懂得打乱呼吸
对于这一切,窗外的万物谁也不理


⊙男人们

树人镇的男人们
与梨树相对而居
像许多的骑士于地板上
睡着最后一觉
饭馆窗内那瓶中的酒气
缓慢上升在牛群疏远的田间
前辈的墓碑就在附近
在那里,你仍可得到许多单词
挺立于我们面前
比肉体活着时更明显
而现在,在这远方的城市里
我这样把你放在一起
我们一同梦到瓶中的酒气
一个男人穿着虫蛀的囚衣
目送一条公路如水,南面北背


⊙审理

门离得很近,在我旁边
几个战士在进进出出
衣袍,吹着他们的胡须

而抗日战争已经过去
但我不清楚谁是胜利者
我不知道是在哪个朝代
也不知道这算个什么样的朝代
也许是一座花园
几个漂亮的宫女和一个什么皇后
一切世纪的形象在我眼里全是一样
而在此前
我潜伏在某个小镇
铁扎的货架加红都酒吧
老人们仍光芒四射,神通广大
我坐在窗前的黑影里写到:
被告已受到审理
而那坐在墙角的男人,比谁都认真


⊙平原上的三个圣人

喝第一杯水时,我看见
一个人从平原走过,就像
二哥平时无意间走到我跟前
随后有两个人,各在其左右
使我想起我们历史上
曾有过三国,因为平原很平
所以我一眼能看见他们
那种心情,就像我第一次
在书上看到的圣人
说他们不死、不烂、不吃饭
我知道我成不了那样的人
圣人很圣,得花力气,也不一定能成
而我生在南方,活蹦乱跳
喝啤酒,对树叶撒尿
这只是生活的表面
好在人们同意,可我不相信
那不是我,健康、快乐那一类
但后来的人们证明
其实那三个圣人只是他们
他们走近时并没发现我
惴惴不安地想着平原
三个圣人,三架秋千
那魅力与我的味口相对应
离现实却很远


⊙他们

他们很有学问,就像猫
在成熟的季节,都同样喜欢
看自己怕冷,深居简出
而现在,时候到了,像一炉香
但绝不是无聊,变质的产物
同时那绿色的草地也需要他们
因为在那些苍白的表层下面
他们说出的不只是季节的语言
主子和根,而且
那严实的果子也一直在使土地茂盛
于是我明白我得从头开始
为把无数的森林烧掉
我跳半步舞,像长脚鱼露出水面
而教堂里面的墙上
耶稣抓着栏杆的手向我靠拢
并在我的肩上上下移动
像他们在房间的地板上来回地走
完成一个个美妙的引诱


⊙出自生活

现在我已经熟悉他们
熟悉肋骨和它上面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特别深刻
我将与他们谈论这个问题
我并不是无目的地
在树林里摘菜,因为
在失去视觉,嗅觉,听觉,味觉和触觉时
我的粘膜发生了变化
无数的斑点添加各种映像
就像许多好处一样
我的房子的位置也有些变化
而且在贴满膏药的八月
里面满是栗子,松籽,有开花的黄荆
我在里面悄然地吃喝
童年安静地住在里面
像黑色的洞穴在消逝岁月
而一群老人同时充满岩石般的现实
我记得他们和所讲述过的传说:
一只胆怯的野兽和它的另一种生活


⊙初期

夜间,我发现自己在山梁上
背着破旧的布包
里面堆满了星星的垃圾和尘土
而村庄那边,还有些老人
在拾着谷穗
他们的眼睛盯着谷田
像期待着某些特别的礼品
而此时,有一片
涂满黑泥的蛋皮
从我的右耳窜到左耳
一扇打开的窗轻轻地响了一声
而背景仍是秋天
有的泪珠坐着竹根
从一棵巨大的香树中心开出
我松口气,我听懂那意思
正如我又一次
坐在陌生的深夜
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注视
同时我知道那是个小镇
没人知道是谁,想着谷穗
整个下午,穿过内陆的高温沉睡


⊙最后的据点

童年时他们把我从井边赶走
现在,我站在我家
厚厚的门台前,吸入湿霉的气味
一只老鼠带着一群小猫
在废物堆中来回
我把手插进口袋
我还是常为它们叹息
在一个醒来,起床,吃早饭的轮回
窗台上还有一些雨,不愿与
一连串细微的爆炸分离
而那老人的眼睛,仍守着
他那大火烧糊的房顶


⊙磨擦

有人在动
在我们这些人中间
在我的脑间
物体和人几乎成空气
广场上那三棵白杨树在生长
声音在树叶间缓慢发散
我失去控制,身体
它四处弥漫——多么甜美
因为物体赞美人类
我与它们互相磨擦
而三只乌鸦却安然无损


⊙怯懦

这些水滴,开始有些怯懦
像个疯孩子,在我的手背上跳开
随后便晕倒在路上
一棵枯树在路旁那么有力地立着
我咬着唇蹲在这无尽的水滴间
在房间里,人们产生不了这种感觉
姐姐在这拼命挤下的水滴里
难道她还不相信
我还会再消沉,对自己不关心?


⊙我来

我来,是为给我自己安排床位
那个带着无数钥匙的看守看着我
这些墙怎么只剩下四堵
它四个角落怎么老那么暗
今后我得出力对付它,不会哭
今天晚上,前面和后面两堵墙
很像走廊,很像远方的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过斜坡
今天晚上,我一下了车
在家的门前,我看到
竹篱依次排得很远
那条石凳还留在那里
在月光下变白,闪着光
今天晚上,也许爸爸
不再要我为他守灵,也许他会想
我们已经好久不见面
今天晚上,姐姐让我生出许多幻想
后来我有了怀疑,耳朵
动了动,就算是过去,也像是否认
但到最后我有些感动
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地上所有的人围着我
今天晚上,我得出力对付它,不会孤独


⊙懂得

阴影在暗处,丰满
我着急地想把手放在上面
(当手掌一旦离开,我就会
这样感到,徐徐地昂扬)
现在,光线已转到房里
整个手背显得那么清晰
包括那些简单的花果也出现
我的手背开始吸收它
滚热的果核星星点点地向外溢出
布满整个地面,我开始感受它
我的四肢折服于光
同时我的手指开始温热
我的舌头也增长许多奇怪的味
却只有孩子懂得


⊙夜还很深

在我的床下面
埋着颗圆圆的杏仁
我垂下的额头
把它隐住,好几个夜晚
我觉得眼睛更加亮
从前这里有条小河
从前我坐在河边看到
星星在水中,又被
石子赶走,从前
所有的物体
在我的附近,离我不远
我听见——远远的声音
在钟楼上
两根木棒它们来得
太早,夜还很深


⊙流体

我俯身在河边
那截破碎的管道漂得很远
河水是白色的,岸边的水草
慢慢地往水中滑去
我的一只手在水中,我看不见它
我看不见它,在房间里呆住
找不必要的理由,想象
我们彼此留在体内的最后一点善
那是唯一的事,紧紧缠着我们
就像我们很穷,但那一丝温暖
一丝力,还在奇迹般地缓慢扩散
直到我们彼此忘记
彼此忘记,那个地方
我想那是在巴镇
那人一直在跟着我,也许你
会认为,你总是知道
虚影保留着,像一个人的名字
而后我爬到巴镇边柏树的
顶端,双目紧闭
让两条腿垂到地上,一动不动
我演习完美的动作
蚂蚁在地上沿我的脚爬上
空气的浮力和太阳的光线
是它的优势,整整一个时辰
那些人群远远地漂浮地上
我头上的伤口开始变大
深思着《楚辞》中短篇《离骚》
我想那些是为了纪念我的父亲
他的一生在劳苦中磨练
打米坊就在池塘后面
那里散发出锈铁、机油和米粉的
气味,低矮的屋檐
与头顶碰着火星,水槽里
出来的热水中漂浮团团糠来
阅看着《楚辞》中短篇《离骚》
不为响声所动摇
前面的人告诉我,如果有人
要死,任何人都有可能
但我们会平安无事
我从树上下来,我走向
那条小河,像开始那样,就像今天
我脱光衣服,把水
击上我的胸部,心里想:
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了
水是旧的,像房间里的煤
我想人们必须有一个洞
有时间、地点、空间
在那些墙边,他们会把
手伸进水桶,又把手
放到火堆上,如同我所知的
唐朝太宗时代的猎人
海滨,古老的住宅
母亲,楼上楼下被整个
从部落里来的人睡满
而我被挂成一串悬在
时间下面,什么也不想


⊙升向太阳

这是跟铁器接触的第十一天
我醒来,静听锤子、铁片
锉刀、电锯,成堆的零件的细语
然后在邻居开灯的那一瞬
我走进村庄
我的生日在上面漂过
六月的太阳,在错误的雨中
他们太迟了,而我,一个睡者
面朝太阳,在所有工人所在的郊区
除了骑士,所有的一切摔倒
而马骑在我背上,像是
最后一次,升向太阳


⊙树在林中老去,那是在夏天

树在林中老了,那是在夏天
我正用水冲刷着墙壁
那是一棵树,将不是草
捡柴老人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
从那上面经过,像是过屋顶
当他问我,那是什么?
我想到木筏,和所有的家具
而当我跑到足迹斑斑的山顶
发现有三根树枝
它们在我身边摆开
聪明地嗅着我的衣物
于是房间里不再有火光存在
炉子是破的,柴、椅、盖子
样样都缺
另一个房间里我正在洗澡
晚饭很好,而我也能看到
树在林中老了,那是在夏天
村里人告诉我,昨晚很平静
可我知道那东西死了,正在我对面


⊙愿物体静止

一天,你看看女子而她高兴
你试图跪下并留住她们
而那些被伤害的并且想生活的
人们回来,于是你便藏起伤口
而我听见麻雀被月光一直着弄着
我看到那些白色的植物
那最老的却很干燥
那时她们中的许多人
从灰得像土的路上跑掉
我把选择推迟了许多年
如像今天晚上
我找到一种简单的方式去
但它不是为了人类
而我更得试着把它放下来
在人们透过它但没发现我之前
我的眼睛面面相对
试图想起另一个问题
我向它致敬,愿物体静止


⊙北方

从我所处的位置,观看
村庄的星星,落在阴影里
露出的长凳上,观看那些
像小米的小小亮点
我的无知开始滋长
它不排成行列
也不会在墙角边拐弯
但我敢肯定,水在回旋
它给自己很轻的任务
无名无姓地浪迹异地
为减轻肉体的重量
它把头藏进梦里
只感到桃花和茉莉的香气


⊙从有到无

你,在十二点钟
转动一颗钮扣
暂时停下工作和谈话
你把你的头放在床上
给她盖上厚厚的绒被
像道士所表现的那样
虚伪,并兢兢业业
为了听反复作响的声音
你开始不停地敲着床边
你很节制,温驯顺从
像松鼠那样生活
不穿鞋和系领带
农业、工业、商业开始像植物样
围在你身边,抽着纤维
你坚信,许多个世纪来
人们正直、温柔、热情地对待你
及你的房屋、黑牛、锄头
你的妻子、女儿、母亲
你的衣服、腰带、鞋子和你的猪群
你稳稳地走过许多个季节
从厨房到堂屋,你双手滴着血
开始感觉到某种凉意且伴随
恐惧,头上的灯,滴着滚烫的
蜡油,在你的面颊两边
于是一支商队开始行走在丝绸之路上
沙漠里开着小花,你的母亲
抱着石头从沙漠走过
一位老人在骆驼上自言自语
他来不及到比沙漠大的广场上
那里只有她们的胡思乱想
从你的身过窜开
理智地隐着变幻莫测的气息
现在,那高大的绿色建筑
你管它叫玻璃山,它脚下填满
所有的尸体,公主躲在厕所边的
家里,告诉他们
今天你爬上山顶,发现
三颗星星,只有它们
你把公主摔下山底
你想到童年、山洞、树林
和远游的木船
而当你在下山的路上
你开始理解那些野兽
鼓着眼睛看着嘴抽动
把一只手伸进土里,慢慢地
倒立,而夜晚里只有白色
粉红色、黑色、蓝色、黄色、红色
绿色、综色,在你的钮扣里
花的芳香,开始远不可及


⊙叶与林

是感觉是在现在
走进房间,山岭
跟在后面,但我们得休息
类似某些卜师,附在物体上
有时候我们交换位置
整整一夜,我们始终不停地说笑
群山在轰轰作响
数里外,山岭炸开
波及我们的房间,你抬着头
看看闪电,它照亮了你脸的表面
你紧闭的嘴惊讶地变形
床边闷热中,下着微雨
你记得,许多年月,巴镇都呆在山岭间
绿油油的菜花在腐烂
被巨大的脚压倒
麦子不断地滑落在粗布
和肚壁,像青虫步行在玻璃上
家里的窗台上,一块块的冻肉
是你的书,等到你有些长进
叔叔会告诉你瀑布,同时在加速
猛然停住,碎成飞沫无数
现在我们的冻肉已吃掉
墙上有伯父送给我们的十字架
我想那不是坏事
你让我做些什么
YYL已回到房间里
你和我玩的游戏,已将我变得坚韧
我那受惊的黑牛,正在两个部落间行走


⊙七棵杨柳之间的距离

七棵杨柳之间的人们
现在只剩下完成
不是记忆,随意的组合和解构
不是同一时刻,总是另一时刻
它们闯进来把我们驱逐
用我们的眼睛看别人看不见的事物
七棵杨柳之间的距离
被牵引得很长
完全靠视觉的摆动
才在黑色的河面上
选一个较明亮的地方
它的中点,鱼鸟站在灰色的浮木上
像某些未被预见的奇迹
是感觉到,而现在
从三月到八月的门前
柳枝出现,比我们所想象的
还要靠近,我剥开分析一枝
却感觉到,不只是畏惧
在舌上,在耳中,在眼里
在手头,七棵杨柳之间
不只是距离,不只是并行
也不只是矛盾


⊙城市丛林中的英雄们

城市丛林中的英雄们
在涉水过河
而那河岸上的人是我
我在等着下雨,让那个女子
举伞给我用,我并不是
站在水中,也不是在火中挣扎
而我的那个房东,蹲在
房顶上,在那拐角处
有一个小酒馆,酒气在
我的窗下舞动
从小我就在水中泡大
现在脚开始脱皮
房东的膏药根本不管用
他开始有力地在外面
田野上咳嗽
岩石、苔藓、弯豆、铜、小便
依次在我的脚上出现
母亲开始点灯,我只是个孩子
刮风的时候,我把头放在外面
我看看奇迹,而在大地黑尽时
来了一个人,像只老虎
裹在圆圆的黑布里
说不出语言,他的手很温柔
在溜沙坡,我开始整夜与
他谈话,或在低声语中吃东西
没有人发现我们
留下的是一堆书 我开始躲避一些诱惑
一亩青麦地 如今所有的人都很快乐
如今我没有体力 到那高大的院子里去住
半夜里,麦地中 把肮脏的猪圈打开
只有田鼠在走动 却不能使自己不羁
我开始把木马拴好,叫狗安静
地图在我面前打开
别让孩子进来,将门关上
我曾听地里的婶子们说
她们厌恶麦地和麦子
她们人人都知道,如果他们
老不采取行动,她们自己得行动
像武则天扔下炸弹
直到这土地被炸得稀烂
她们是什么类型的人
我之前的人们已完成了这一点
而现在,千年一变我见到她们
却仍感到诧异
她们是南方之光,南方的绵羊
忙于在水中奔跑
我站在她们身边
不安、不满,如同那易变的
果核,但不会被种植
在我曾听过的音乐中
我开始移出某些东西
像未动过的食品
分散我的注意力


⊙对立

地质学院的老师们都同样会
把我看作同类
而我,在学院门前的草地上
捏着泥丸,石片翻飞
书本在旁边散落一地
像我平时所作的努力
老师们来来往往地低着头
我在低着头,湖水在一侧潜流
走回山谷,我又一次活动着
关节和筋骨
而我身后留下的,无名无姓的石头
在一个季节里,将一高地围起
我发现一只割下头的山羊
从吱吱叫的石墙中走出
与我身旁的谷地格格不入
它抵抗某些岁月,某些土地


⊙谷地赞美诗

翻看着《水经注》中的某个章节
我看这本书是为了纪念我的祖国
他的童年和青年都在手工制作中度过
茅草屋修在谷地的后面,羊圈在旁边
那里散发出打猎人睡醒后的气味
火堆上烤着一只野鸡,墙上挂着圆圆的弓箭
不要吵醒那些人,离开草屋是我的事
拿着猎枪的手渐渐老去是又一回事
汉宫的编钟在上空震动也是另一回事


⊙灰暗的物体

我想,天空正在下雨
那些舌头在地面拼命生长
与竹枝一起,还有灰烟
我直立,在向外流淌的水里
冷漠,一言不发
布满斑痕的地面使我痛苦
而死去的父亲则躺在坟中
闷闷不语,像一次暗示
把无助的我混合于每一件灰暗的物体


⊙基础

在半坡人的图案中,汉字
挤出那流出图画的地面
它们讲述、存在、前来、发生
像我所理解的识字课本
但现在是一九九五年
这里没有别人
我在小小的房间里等待
而我的无知却使太阳找不到我的身体
甚至英雄,甚至大地,甚至诗


⊙另一个人

在七七节前夜,我走遍了山林
最后在坟状的土包旁停下
算卦的术士说着:当某一天
你走过一片山林,你会遇上
一小座土包,于是你便得停下
然后举起手揉揉耳朵
揉揉耳朵,现在我仍然
不明白,我揉揉耳朵
然后你坐下,那时候天便会大亮
一层层浓雾在我的边侧浮动
我揉揉发胀的脑门
然后你站起来,你会看到
一间飘着柴烟的小屋
我推开木门进去,我在一张
木制的床上坐下,屋后面
有一条小沟,流水总是打破寂静
屋前的香蕉树上满挂香蕉
然后你站起来,推开竹窗
你会看见一个木匠背着
工具从你的窗前经过
我叫住他,让他坐在
木桌前喝了一碗凉水
然后送他到山脚的大道上
你会看到一辆拖草的牛车从对面过来
我从上面抽下一根草
然后你回到小屋
我把那根草藏到屋梁上
然后你躺在床上
你会梦见大风吹落的黄金撒满屋顶
我梦见另一个人,在饥饿
到来之前,老鼠钻进土里
因为没有灯,有人在外面敲门


⊙母亲

母亲,这个冬季,天气很冷
我住在北京郊区,迷恋着书本
这里的建筑不停地出生
像我们家的玉米
有不少的人在这个玉米地
他们或住,或看一看,或想一想
感受玉米地的神圣
我却只能被困在里面
对它的一切,我无能为力
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片雪
某个晚上,它随随便便地掉在我门前
一个姑娘不停地在上面来回
我仅仅猜想她可能会进来
但她动了几下便停下不动
我越来越感受她跟我一样
所有的行为都经过精心设计
像一个假设的形状
一有动静,就会在某个地方意外地降临
你,母亲,希望我有一个好的妻子,一个家
而我却只能孤单地呆在北京
经过想象的姑娘仍在门外徘徊不前
母亲,这个冬季,天气很冷
我仍不能停止想念


⊙现实一种

康从门外进来,门
颤了颤,声音冲撞着我
我一边把菜送到嘴中
一边瞅着他做着怪相坐到桌前
他拿起一双筷子
我让一只脚踏在椅上
厨房内的水汽声冲到我们之间
我看着它不停地撞着我们的
鼻子,地上的果皮变换了
几种颜色,最后与我棕色的
皮鞋极似,我端起
第一只杯子,同时我让叹息从酒泡中
出来,康微笑着张了张嘴
喝下一杯水,然后站起


⊙现实二种

用水冲洗着满是泥淋的脚
以个人的名义,我想着春天的
模样,春天,友人们躲在
花朵后面,嗒拉着眼,油黄的
汗水还没有出来,我想着
他们的肌肉凸起,当我坐在
公路旁边的家门前,树上
一片叶子的露珠滴下来
我看到太阳已经出来,像一张
圆桌,而在它四围的事物
像花瓣,它们的折光闪着,闪着
跟着我家门前树上的绳索


⊙现实三种

清明节已经过去了十三天
那长出草芽的坟墓旁一个人
毫无意义地把一双手举在空中
坟墓右边天空漂来一块乌云
那个宁静的早晨,我把一根
树枝捏在右手中敲打着左手
希望因此而平定心情
那天,父亲在棺材内整理衣物
弄得精疲力竭,我很理解
他对我们的爱,母亲正从
镇上回来,太阳依然在圆桌的
上方,母亲无可奈何地把我们
拉到一起,后来又无力地松开
在一本旧式练习薄上
有着同样的记载,她说:国,国
快,快,跟上,可我正从山坡上下来


⊙想起十二张电影票,却想不起片名

1、序曲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面坐了多久
总之,很久了
我的眼睛看着里面
那里排着十二部影片
中间是一些发黑的血的颜色
以星形的形状浮出来
故事就这样开始
走廊为什么总是那样挤
两个主人公,在阴天下面
他是个陌生人,而你,我却十分熟悉
山在下面,天气很旧,想象也旧
我不能适应它,我不能看
那种颜色,我只在一首诗里提到过
我就再也不想提起它了
那种颜色,使我的头隐隐着痛

2、第一部

从一部影片里垂下一根绳子
又细又好看
一直垂到我跟前
绳子的下端系了个圈
虽然褪了色,但很结实
绳子在左右晃动
使我在平台上不能一下
抓住它
但当我抓住它的时候
我就可以往上爬
一下爬到影片面

3、第二部

竹床上的少女
在城市中弄丢了头
她整天坐着唱歌
直到她的嗓子像地上的沙地
好像是说:谁都会远去
我的手里也有许多歌
但总是出不来
直到我告诉她的时候
她哭得很深
影片中的花开始模糊难辨

4、第三部

也许是许多年以前
一只野兔从这里经过
太阳一直照到下午
它想,这里没有一棵树
一只小鸟撞死在树下
它开始在树下来回地踱步
它前面和两侧是水
而后面才是那只鸟的唯一来路
但这个下午,除了胖胖的太阳
只有野兔和那棵树
而那棵树也接连变换了几种颜色
这个下午,野兔沮丧地离开
在灰沉沉的草地上
它拼命地逃,只为了逃
它的尾巴在远处一起一伏

5、第四部

这一次你被放大了十倍
十倍的完美,像墙上挂着的
那张面具,看着我
看着时,我便大病了一场
我现在还有很少部分需要穿越
那张脸,仍在上面
她看着我活着,写东西,和入睡
有时,她也在回忆
不像脸,倒像是柔软的鱼

6、第五部

我不愿在下午说话
因为我常预感到一座青山的死去
在那座山上,有人做梦
他随山而亡,像窗外的月亮
我也不敢向你说起
那面镜子,它很像你的面具
那时我可以坐在一扇窗前
等待落日,但我不愿意
就像恐惧着你的
并非是你手中的武器
而是我自己,我的手势

7、第六部

我找不到一种语言
记述你与某种经历
于是我装扮成鸟的样子
我每次看你
都缺少表情
关键在于我祖父的绝巧
至今我没有找到
于是我装扮成鸟的样子
我唯一能说明的是
我仍然沉默的努力

8、第七部

一堆东西中你很难找出
你自己,就像你诞生于
外地,在一九××年
用梦,用现实把它武装
也是为了让人心里明白
静静的你静站在各种人中
那宁静的怒气一起在其中
沉睡,因此,才那么让人
回味,而那些怒气
也许才是诗,它等待着与
我们对立,因此,才那么使人畏惧

9、第八部

我知道,一个人讲过的语言
比所有实际的人都高
就像我在纸上的幻想
魅力大于我
就像我的所有经历
都停留在童年时代
直到有一天,我明白自己无能为力
像只田鼠,默默地蹲在草地
却消耗粮食,就像那许多
坚硬的核仁,被我艰难地弄开
而我却只想看看里面是些什么

10、第九部

春天刚过,花都变样了
而那老是呆在草地的书籍和木椅
欲言又止,面对夏雨
我,只能那样热爱一朵花
庄重,整洁
认真地,直到它彻底消失
就像牢记不同的东西
我把水波和童年联系
花和诗
使我在守望的夏天努力回忆

11、第十部

我听见孤独的鱼
沿着街道爬行
有子弹上膛的声音
当然也有诱人的空气
而也是在这一天,我的思想得到统一
我走进房子,有中国式的墙壁
使身体完全入迷
不要雄心,不要物质,也不要出现
我呆在屋里只为那条鱼哭泣

12、第十一部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
手拉手,面对着微笑
在影片后,声音渐渐飘远
他说,我要去;她说,别去
他说,没看见;她说,泪水难以止住
我要去,别去
我看着很动心,想到门外有水
水边的人留心着对岸的树林
声音在窗外重复,旋转而快速
而那走廊下面的台阶空着
水在一级级流淌
鸟会飞
松鼠会跳
鱼会潜水
而我的脚却只会后退

13、第十二部

我已经把自己缩成可以
折叠的模样,我让自己挂在墙上
所有在我面前的人物,天气,水果
看我一眼后继续在走
而我看到所有物体在地上追逐
同时我想起你
因为这是最好的时间
我注意到这一切
包括极端都有点美丽
而你在梦中过渡
像某个朋友
走进又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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