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6日星期五

《反构图》

苏非舒

不要想,要看
——维特根斯坦


◎作品01号 恐惧的降临

那天,我出现在田野中
那天有利于动物,植物的出世
一个邻居整夜在房间里走动
随时提防着恐惧的降临
因为那样即便恐惧降临了,他也能看到
而我乘机出动,有时跳着行走
而后是倒着退走,我飞上天去
我发现那些动物,植物在田野里像颗粒
我飞至极顶,而天空出现了另一群人
他们没有首领,却获得幸福


◎作品02号 幻想平安

所有有德行的人在地上行走
他们在开始都常会迷失方向
而在不停地行走过程中
他们得到了所追求的目标
我知道,他们很不顺利
他们忽而西南,忽而东北
如果有人会问起他们是否平安
我想:候鸟总结伴而行
人也不例外,幻想平安


◎作品03号 终点

天开始降霜,偶尔出去的时候
看到他们在田野里劳作
心中总会泛起某种思绪
她过去常穿着黄色衣服
自从那次鲜血洒在地上
我知道她正在离开
但却因此与土地更近,以至合一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同时也被迫降到了终点


◎作品04号 山的形式

第一次骑马进山,总觉得进退两难
而等到骑马的人都来了
山已不是山,就此
我不停地反问自己
假如我不能够攀上这座山
那就死在山脚下吧
和那匹马,和河流、青草
和树木,和蜜蜂、蝴蝶
我的肉体与平凡泥土的接近
我听着、看着、想着,让所有的感官发挥作用
生命便似乎从四面向我奔来


◎作品05号 山鹿

那一次他们去追捕山鹿
没有人作向导,结果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
但后来他们遇上野兔向松鼠求婚
可得知松鼠在十年后才能嫁人
它们便一路追逐,作为见证人
他们跟在后面,大约过了三十分钟
便出了森林,但山鹿却永远失去


◎作品06号 劳动的显现

太阳初升的时候,我们便下到田里
田中的杂草使我们隐敝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
很难有明确的动机
像切除障碍一样
我们开始扒去杂草
午间时候,杂草已大量囤积
太阳却竟不感动
我们便落得泪水涟涟,伤心而归
但土地,在四分之一大的地面
泥土、碎石、沙子、脚印
彻底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作品07号 任务的完成

离开森林时,一个年幼无知的人
把一件衰衣给我,我知道
他有求于我,他接二接三地
向我问起市郊的景区
但除了那高高的塔,又能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说这对他不利
他一定听不见,现在他走了
别的人又回来,这个过程
就像两根线,彼此收紧
但它们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作品08号 想象空间
像一件家具,我们被愚昧无知的人
所包围、环绕,但有时未必不是好事
我们在特定的想象空间内
那是我们的房间
而所有的能用的方式,都是过程
目的就是使所有的人起一些变化
首先在圈内,然后再慢慢扩散
在这儿,没有什么是可笑的事
所有不平衡的,都会得以衡定


◎作品09号 箱子里的婚礼

一场婚礼刚好在最普遍诚实的一天举行
他们共同把对方置于一箱子里
现在,另一个男人出现了
他有好的容貌,她走了
在她留下的阴影里
他继续活着,在箱子里碰撞,和自己交流
她走时,难道一切秘密都已消失
大地仍像空气一样保护着他们


◎作品10号 源泉

等待,显然是一种源泉
我们在里面看见自己,能不宁静
早晨,我们看人群无声地来来往往
周而复始,我们等待着,在等待中思想
等待着,当野兔跑过郊野
无论天空、大地、永恒者、人是否亲近
有时候我们披着雨衣走在雨中
我们开始悟到,我们是在世界之中
还有那阳光,越来越增强着力量
像我们日日沉思着庄严


◎作品11号 遥远的呼声

沙滩开始被河水放弃
我们刚好路过那里,看着河水
欢快、无知地带着浓烈的夏日的炎热离去
如果它最终再也不会回到那高据点
还有什么能比它走向更远的路途
更加彻底、自信
我的思维超越着我的双眼
无法看到的东西
而那个躺在泥泞中的人
开始回答一个更加遥远的呼声
随着那呼声的旋转
我们开始离开过去和现在的世界


◎作品12号 陌生的客人

那三个陌生的客人来访的时候
我正在看天象
因为正值秋收时节
每一个细小的失误会制成重大的损失
我站起来,为了留出位置
树木和石头占据的那个位置
天开始晴朗,比那平常的阳光更亮
现在我可以缓出时间跟他们谈话
但我们无法开始,我不是那人
他们所想的非凡之人
我们共同落入困境
而那秘密的所在,它的形状变得太快了
比那阳光具有更高的神性
那里充满着奇怪的音乐、图形
它们编织出魔术般的空间
使我的脑子深感困惑
却又奈何不得


◎作品13号 奋斗的过程

他们开始过河时,他们五个人
并排在吊桥上,吊桥开始不停地晃动
而到了桥中心,他们便只有
伏在桥面上爬行
他们艰难地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知道这有利于英雄的出世
而当他们最终爬过吊桥后
他们坐下来休息,为恐惧、为追悔
而他们的诚心终于使他们的呼吸平缓
但那吊桥仍紧紧地依附着他们
我在他们中间,而野兔在河对面


◎作品14号 失败的胜利

争论结束后,我们都沉默不语
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去
一个人送来四套衣服
都很华丽,却又被拿走
到后来才知,是送错了
胜利者不是我们,衣服是黄颜色的
我们开始回到我们的场地
那是个有三百户人口的小镇
所有的镇民们都迎接我们
我们去每户人家做客,我们是贵宾
人们没有去责骂我们的失败
只是不时地,一两个陌生的人从镇外回来
但他们的言说,一天之内,却多次被剥夺


◎作品15号 对战争的注释

那时部队刚好出发,便发现
有大量的尸体被大车载运回来
我们感到恐惧,同时
死亡像幽魂不停地在脑中闪现
当队伍到达目的地时
天空被蒙上,我们驻扎在村子的左方
因为那样可以随时准备撤退
以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而此刻同时传来了国王对我们的奖赏
我们开始可以在村子里自由出入
而村子里始终不见一个人
我想,那肯定有它自己的意思


◎作品16号 战争还是和平

每到晚上,森林中的禽兽便出来
虽然此刻利于捕猎
但没有一个猎人出去
它们在四野随意走动
它们召开会议,让长子带领队伍向我们宣战
四十多只禽兽走过一座桥,进入村庄
它们的脚一踏上村庄边缘
那四十首古老的歌便同时唱开
村庄的浓烟在四周的森林中升起
我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它们便用大车载回全部尸体
只是仍没有一个猎人出去


◎作品17号 危险的来临

那戴毡帽模仿古人的人
今天还会出现吗?
昨天我遇上他时,他正好在
街道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占问后事
他把那个缩写的名字贴在树杆上
天空便下起雨来
一只羊托着他转眼消失
今天,那缩写的名字仍在上面
是汉姓中最常见的姓
而远处仍在发生着不幸的事
同时我也感觉到危险的来临


◎作品18号 伟大的工作

在一幢带花园的房子里
他开始往缸中倒美酒
酒杯一只只地排队到缸前
他仍认真地干着他的工作
他让一只只酒杯盛满酒
并且看着它们一只只消失
而他旁边的那堆火仍不时地向他伸伸头
在他的身边形成壮丽的景观
同时我看到那窗边的十三棵果树
也都抬起头,惊奇地
看着我脸上怪异的光彩


◎作品19号 狩猎,蘑菇,野兔

一群猎人围着一座山
并且往山上慢慢收拢
树枝上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
山上的禽兽开始四处窜逃
他们分开两条道,让前面的禽兽逃出
于是那采蘑菇的孩子便不再惧怕
我看见他骑在一匹狼背上进了村庄
村民们也不再惧怕
最后他们胜利回村
我刚好在门前看见他们
走在最后的一位猎人顺手抛给我
一只野兔,像真的一样


◎作品20号 黑牛与风景

小孩在村边跑着,三只鸭跟在后面
他们不敢停下,树民们看到
一个外村人牵着一头黑牛进村
天空浓云密布却不降雨
村边池塘里水汽不断上升
半分钟前仍在积聚的人群已散去
小孩们又在村边追着
三只鸭跑在前面,它们不敢停下
我看到一头黑牛领着一个外村人出村
并不时地抬头看看浓云的外形


◎作品21号 生活原则

一个沙盘仍然摆在桌上
我望着它的时候,我想起一个女子
村里的树叶开始发黄
一支筷子把竹箕支在沙盘上
村人们关着窗户,偶尔有
一个孩子从堂屋跑过和一只狗
她蒙着双眼,一个人述说着出生日月
沙盘上的筷子便缓缓地滑动
越过村人的呼吸,他在相信
命运在那瞬间,在她手中产生
一个女子,一段恐惧,当我关上门
一片月光在墙上,我看见


◎作品22号 理智的狗

四张符,贴在我的四个床角
我是在它们之间,在床上睡觉
我怀疑这些花脸的神
是否在我沉睡之前就已睡去
我故意翻动身子
为的是让它们听见
突然想到两天前我生了病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把手放到我额上,但我不愿
她于是穿过我曾经想穿过的坟地
她走了,我只好用被子蒙住头
倾听着门外那来回走动的四只狗


◎作品23号 自由的方式

他望着桌上的两只苹果的时候
窗外,一只鸡在来回不停地跑
后面跟着一只小狗,对面山上
一巨大的石块缓缓地向下滚动
他把一只苹果放在另一只上面
然后又拿下放在它之后
而最后把它放在旁边
当他站起来准备去拿窗边的小刀时
他看到我站在窗外
吃惊地看着他,同时伸出了右手


◎作品24号 恐惧的样子

老人在一块大石下跪着
饭菜仍然摆在前面
我摸了摸放在衣袋里的几颗石头
站在旁边,一野兔从我眼前跑过
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怒气冲冲地
都从一边走,镰刀仍插在木门上
那半月前挂在旁边的地瓜
它一定会装着恐惧的样子
那人抱着一捆柴走进屋里
越过窗子,叫我们的名字


◎作品25号 苹果和书

那人头上顶着一只苹果在村边跑
他看到一白胡子老头拿着一本书
在云层里来回地走
我便不断地梦见苹果和书
就在这同一个时辰
那人已在村外跑完了第一圈
她女儿把另一只苹果抛给他
老头已慢慢地下到地面
那人于是跑在地面
说刚才还见到一个人
从村口进村,忽然下了一场雨
那声音一直响到我的窗前


◎作品26号 角色的设想

如果那把桃木制的椅子仍放在山顶
就让雪也从天上掉下
厚厚地铺在椅子上
然后是一头狮子走到它旁边卧下
眼睛要有神地盯着对面那片森林
我的预感便越过几座山岭
到达山顶,而森林里那穿白衣的人
就会出来,她拂去椅子上的雪
坐到上面,并且把脚抬起落在狮子身上
满足于对神秘角色的设想


◎作品27号 手中的粮食

他刚从镇上回到家里
他看到那张床在缓慢地长大
他相信那绝对是幻觉
他放下手中的粮食
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油灯
对面山上的树影便印在窗上
他于是推开窗户,树影
便从他的手背上滑进屋内
与那渐渐长大的床一起
而到最后他不得不躺在床上
他试图滚动身子下床
然而他的手触击的是坚硬的墙面
而我刚好从村外回来
顺手捎给他一捆木柴


◎作品28号 融化的蜡烛

我站在院里,屋内空空,一支蜡烛
领着所有的物体在院内转着圈
剩下一件衣服,一顶帽子
它们站在我旁边,半遮着眼睛
并不时急躁地乱动
我追着它们,绕着圈
但最后仍无法让它们停止
我于是便坐到地上
不说话,看着它们
一个人正朝院口进来
他突然停下,张大着嘴巴
那时蜡烛刚好在我的前面融化


◎作品29号 马车夫与马,那人

马车在山道上跑
那人看到车轮从山坡滚下
随后是那匹马
他于是说刚才还在下大雨
大雨也已经停止
那辆马车还可以运载东西
车夫站在车箱里
赤裸着身子,鞭子挂在树枝上
那人从很远的地方过去
他把马、车轮和鞭子交到车夫手上
马车又在山道上跑
那人在后面笑,那声音很大
第二天,我在村边的树林子里听到


◎作品30号 绿绿的树叶

他把牙齿取出来放到桌上
想起石头,那坚硬之物
其次是耳朵,他让它呆在牙齿的旁边
声音便从牙齿的缝间滑到地上
头发、眼珠、鼻子
他让它们都做出应有的表示
身后那窗玻璃上人影的头
也逐渐被窗外一枝树梢所取代
而那堆在桌上的所有部件
却不知为何慢慢地燃烧起来
我蹲在旁边的椅子上
手中抓着一片绿绿的树叶
去不知如何放到嘴里


◎作品31号 一块橡皮的消失

我把手伸直,紧贴在大腿旁
同时深呼吸三次,上臂暗暗使劲
使整个手直直向上抬举
“1”取下一根针手插进右边的耳朵里
我的中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同时整个手离开大腿一寸,这是第一步
但它却花去了我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2”把他的儿子从床上抱起
并且笑了笑,来回地摇动
我的整个手刚离开大腿半尺便停住
它被对面墙上一只爬动的小昆虫所吸引
“3”从山上打回了一只山鸡
他在山脚的小河里洗洗身子便上了岸
随后我便集中注意力让手继续上行
一只蚊子飞过来站在我的中指尖上
把它的嘴伸进我的血管里
“4”走到一块石头旁把一只死去的
麻雀一脚踢到了河里
我的手已经举到与地面平行
额头上开始冒汗
我让眼睛顺着手臂望去,窗外
“5”慢慢地爬到一棵树上
树枝叶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身体
我把手继续上举,一种酸酸的感觉
开始在手臂内传递,直达中指尖
“6”把所有的门都加了锁
他站在高高的顶楼,把一张纸和一支笔
同时放下,但笔先落到地
我咬紧牙关,让手继续上升
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第一滴落到我赤着的脚背上
“7”在洗澡,她裸露着身体
用水不停地冲洗两腿间
那时开时合的地方,一滴
慢慢地向里面爬去
疼痛、酸麻、胀等所有
与感觉有关的一切都一起涌来
我狠着心,继续上举
“8”把一支梅花放到桌面
然后用手捧起一些雨浇在它上面
再坚持一会,我把我的手一举到顶
感觉消失,我仍然能感觉手掉下
十分垂直,同时我看到一块橡皮的消失
“9”坐在屋中间的圆桌上
他把酒杯从左手换到右手
他看见一个太阳从窗外消失
便往墙上望了望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设想


◎作品32号 秘码

他穿上一件桑皮做的衣服
许多人都那样穿过
他让十颗桑籽藏在里面
在去森林的路上
他一颗颗地种下,直到最后
他在最后一颗桑籽种下的地方坐下
摸出一张纸条来看了又看
对面走来一个人,他也拿着一张
同样的纸条,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我便拿起我手中的纸条放过去
让它们叠在一起
而那种下去的桑籽慢慢发芽,生出
在我们站起来的时候
隐住了走出森林的路


◎作品33号 两只乌鸦,两只田鼠

我不愿说:这是我的意思
这是两只乌鸦,两只田鼠
同时死去的田野,我一只只地
把它们埋葬,对面平坦的大道上
人们谨慎地行走着
结果还是踩着了它们
他仍然衣着质朴无华
那是两只乌鸦,两只田鼠
同时死去的田野,他一只只地
把它们埋葬
对面宽阔的天空上
乌鸦谨慎地飞行着
结果仍然撞在地面跑着的田鼠身上
我不愿说:这仍是我的意思


◎作品34号 云块,山石

他望着山顶的时候,那块巨大的
云块自他的头顶慢慢降下来
他想起山石,那有重量的东西
自山顶奔下,在河中激起许多水花
而我在对面的村庄里
用麦草装饰着窗户
我看到那云块窜过他的身体降至地面
而后他便倒在血泊中
那时他正从对面的山脚回来
我不敢向他说起,那个故事
我只好用白布蒙住窗户


◎作品35号 白色的地毯

那件白色的地毯从一开始
就在门前的空地上,旁边没有人
穿白色,都穿着黄色衣服和
穿着带花边的袜子
人们不是去梦想,那村庄旁的
第一间红屋和那片果树
直到他,一个年老的飞行员
从屋里出来,他坐在那件
白色的地毯上,喝得大醉
然后睡着,在寒冷的冬季抓空气


◎作品36号 自然的选择

在某月某日的夜里,我听到
一个寂寞的石头的敲门声
当我把门打开,她整理了一下
自己的帽子走进来
并且很有礼貌地关上门
把帽子挂在门边墙上的挂钩上
随后她坐到我平时常坐的那把木椅上
把脚放在前面我用于写作的条桌上
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
并讲起一些我不太明白的故事
其中一个便是:她站起来打开窗子
看着窗外人影涌动的街道
于是便弯着腰,跳了下去
而等我想伸手抓住她时
她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作品37号 一片森林

那是一片森林,他试着在图片上摸了摸它
但它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有流水,有花香和鸟叫
于是他便把眼睛闭上
动用他所有的感觉
让它们从身体中生长出来
然后他又摸了摸那张图片
那是一个平面,光滑
最后他瞪开眼
他看见那片森林就在对面
于是他便慢慢走近
那是一个人在一片森林
我试着在图片上摸了摸它们
但那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有水流,花香和鸟叫
于是我便把眼睛闭上


◎作品38号 游戏规则

在一幢房子前面,他让
他的两个兄弟在前面跑着
他拿着一根棒子在后面追逐
他小妹从旁边的一个小门伸出头来
手中拿着一根蔬菜,乳房上面的
那支梅花显然还没有开放
几棵果树错落地生长在房前的空坝上
他们在果树间窜来窜去
后来我才看到他的眼睛是蒙上的
木棒上面的顶头站着一只苍蝇
而房子的旁边是一座像
赵州桥那样的小石拱桥
一个人站在桥上看着水面
他们仍在继续追逐


◎作品39号 山顶上的几个阿拉伯数字

月亮一直挂在正当中,和那一颗星星一起
两排细小的雨从两边抛过来
几块几何形的方块
在山顶的上空激战着
随后都纷纷掉到山顶
一个人支着一架梯子,在山脚
他的帽子斜斜地顶在头上
山顶被一根垂下来的雨分得很公平
旁边还有几架梯子
是他后来支起的
月亮一直挂在正当中
和那一颗星星一起
我不知道他这些行动是为什么
后来他到了山顶,在一块巨石上坐下
离开的时候,他留下这样的痕迹:
3个100和6个10和5个1
月亮一直挂在正当中,和那颗星星一起
下面是从两边抛过来的雨


◎作品40号 傍晚的战争场面

他拿着一支银枪站在山坡上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一只狼,一只虎,一只
在相距五米的距离间
生长着三百六十五根野草和一朵花
它们都害怕得低垂着头,浑身颤抖
一阵风分了五次才从那山坡吹过
十五分钟后,他们彼此
握了握手然后走下了山坡
踩死了三百六十五根野草和一朵花


◎作品41号 菜地里的四只青虫

菜地里的四只青虫选四个方位
站在四张菜叶上,然后同时低下头
猛烈地工作,然后同时抬起头
身体滚到地面,慢慢地走着十字
蓝色的眼睛,心状的红嘴
绿色的乳头,星形的肚脐
慢慢地走着十字,身体滚到地面
然后同时抬起头,猛烈地工作
然后同时低下头
站在四张菜叶上选四个方位
菜地里的四只青虫


◎作品42号 悬着的一团雾

一团雾悬在空中,我在一幢
住宅楼的墙根处向它射去一箭
箭隐在里面,雾仍完好如初
我把弓也抛进去
风很快吹凉我的头顶
阴影中走出的马匹和它的啸声也进去
我回忆中的身影也依附于雾团里面
我知道雾团还需要上升
直到消逝在住宅楼的后面
今天是九六年二月二十五日
而我仍寄居在人群和教堂之间
风仍然不断地吹凉我的头顶
我站在住宅楼的墙根处
因为我始终在观看
没有注意到雨的来临
雨轻轻地掉下来
与我回忆中的身影,弓、箭、马匹一起
淋湿我的衣服,我的鞋子


◎作品43号 时间的形状

我突然想起:乐师给我的乐谱
是呈四边形的,那一天,他提着一瓶酒
在街道的拐角处,见到我
他把一个四边形的东西塞在我手中
那些有形状的时间
被他的手推到我手中
当时我立在那里,我以为
冬季已经过去了,乐师离我远去
今天,我坐在一张被烟熏黑的桌前
桌前靠墙处立着一瓶酒
我把那张乐谱取出来
谨重地铺在桌面上
然后拿起一支粗长的墨色铅笔
小心翼翼地在它的上面
描出一粗大的黑点
像一个人的眼睛


◎作品44号 事物的中心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许多人站在我门前
我很惊奇门已大开
同时我看见一个孩子一件一件地
往外搬着家具,一会儿
门前已满是搬出的家具
人们慢慢地往后退着
来不及退却的人便乘机钻进某件木柜
人群在慢慢地减少
而最后搬出的则是一个女人
她用白布蒙着脸,右手拿着
我三月前从书店买回的《神曲》
左手提着我修理电器用的工具箱
那孩子躲在她的身后
我看着他们走过我身边
然后消失在街道上涌动的人群里
十三分钟后,我坐在屋子的地板上
看见我的身体跟随他们离去的轨道飞去


◎作品45号 战争的结束

起床时,我看见他刚洗过脸
站在一堆大火的旁边
从那火焰的动向便知道
风在来回地吹着,偶尔会
碰到他衣服的一角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学会预感
火焰将犯下一大错误,同时
站在他旁边的一只小狗在不停地叫着
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裤腿
几只鸟很轻松地便越过门前的台阶
小心翼翼地走到烽火台上
那里,第一堆狼烟升起
我刚洗过脸,站在一堆大火的旁边
看到了一场人为控制的
战争结束时的场面


◎作品46号 一段美好的回忆

采取什么样的姿势,我才能
更好地站在窗前,看那棵果树
在不停的虫蛆声中倒地死去
室内的站立物纷纷倒地
我把脚交换了几次,双手撑着窗玻璃
这很像一段回忆
但不是,我仍站在窗前
几个人消失在树林的后面
歌声惊动了整座树林
同时也感动了站在窗前的我
在下楼的时候,我把一双鞋捏在手中
像捏着刚从楼口买回的两条鱼
鱼在我身后,在我身后圆桌上的
一只盆里,它仍在呼吸空气
我站在楼梯口,感到动人的
歌声仍在我耳边
歌声在树林的后面消失
透过玻璃看去,那棵果树
在不停的虫蛆声中倒地死去
五分钟后,这一切很像一段回忆
但不是,它是现实


◎作品47号 解释

还没有人到来,整个大厅仍是空荡荡的
我开始由于紧张而松懈下来
我把手插进门边的米袋里
一颗颗的米从我手中滑落
掉到地上,蹦跳几下便消失不见
稻子又长高,我把所有的
椅子都搬到大厅,一共108张
分九行排列,我在每张椅子上
放上一双筷子,我看着每双筷子
在椅面上跳舞
我尽量想维持它们的整齐
但它们的目标和激情是
我的自由和宽容所不及
比如现在,我拿着自己的一双筷子
面对厅下的人群
机器声频繁的打挠
我仍只能是不知所措地期待


◎作品48号 上升的啤酒瓶

每天有一个黄昏,飞鸟从南方来
在一大幅帘幕前,我用一把尺子
丈量天空的尺寸,并在帘幕上
作了一幅天空的草图
飞鸟站在草图的右上角
三个月前我曾访问过一家啤酒厂
根据我的建议,啤酒厂
就啤酒瓶的形状作了几处改动和调整
就像我现在所看到的那样
在天空上,上升的啤酒瓶与飞鸟相遇
飞鸟用嘴弄开瓶塞
在石子塞满酒瓶一半时
根据典故:飞鸟喝到了啤酒
同时它发现我的眼光停留在
草图上的一座小楼上,那里
一个同我一样胆小的人,小心地伸出头


◎作品49号 劳动的工具

我按照节气表上的要求去做了
立春,种下小麦,数到小麦的最后一颗
每年有一立春,今年我把所有的
工具整理完毕,我把它们一架架
置在后屋,并涂上蜡
昨天我到城市去散了一次步
没有什么事可做,在十字路口
我捡起一块铁片
它有一面很锋利的刃
我把它在手腕上试了试
血便流出来,顺着我的手臂
流到我身侧的一个湖里
为了研究那许多难以胜数的疼痛
这是唯一的途径,但是疼痛看不见
在所有的疼痛消失之后,我感到
天空是纯净的,还有无限的冰冷


◎作品50号 最后的理念

这座古老的宅院看不见
公元一九一一年最后一个贵族搬出门
于是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走来
从宅院的每一面进去
他们推倒那厚重的红墙
看到一颗玉米被十三只老鼠围在中间
这暗示出某个春天,我要到那宅院去
一路上我看到许多迷茫的眼睛
在那条充满秘密的河两岸相互对视
我找到那座宅院,我看到
那颗被无数只脚踏过的玉米
滚落在台阶边,十三只老鼠
被踏成薄薄的肉片
仍然在堂屋中间,我年幼的怀疑
睡在靠墙的一角,已经无声无息


◎作品51号 治疗室的幻觉

四束灯光从四面墙射向屋子的中央
一株三叶草在灯光下慢慢地生长着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
并且没有门,至今我仍不知道
那株三叶草是怎么去到了屋子中央
因此一个孩子进到那屋里也不会很奇怪
他绕着那四面墙走了一圈
最后走到屋子中央
停留在三叶草的旁边
他把那株三叶草拿在手中
怎么走出屋子现在已无法考证
他走出屋子,屋子便漆黑一片


◎作品52号 墓地与那个人

世界会长寿,奇怪,我怎会想到那个人
电话、花,在一座墓地旁边
人们通常会习惯在每座墓之间散步
我很吃力地才见到我一直想见到的那个人
我知道他很孤独,我去时
他坐在离雏菊花三米远的一张石条上
我请他到一家咖啡店去坐了一会
他显得很温顺,坚定地
把我想象成与某些文字那样
有学识,并且让我在他伸出的手背上
留下姓氏,后来我们在一个有“S”
标志的路口分了手
墓地下面的太阳在慢慢上升
那石条上泥土已经积了很厚
偶尔会有人从旁边走过,但从不回头


◎作品53号 数字7

但是土地仍不是我的,当那只鸡
散发出奇怪的气味从那片土地上走过
那片土地便不是我的,人们急急忙忙地
在那片土地上追逐着那只鸡
虽然偶尔也会停下来观看
但也是为了喘口气
我于是便在我洁白的衣服上弄了许多油渍
在此之前,我一直把这种行为
当成我的天敌,而我的柔弱的想象力
总是跟着我苍白的文字
在一张座椅上困难地重复着
然而我会死去,跟出生时一样
我,苏非舒,还有我的文字一起


◎作品54号 庄子的理想空间

老诗人出来了,他坐在一块看不见的石头上
但他能够感觉到石头的热度
透过他的裤子侵入肌体
热气慢慢地上升到头顶
他开始想到要喝一杯水,其实
他已经能够觉得他把它喝了下去
他会有许多足够让人吃惊的方法
填饱肚子,在此前我们谁也不会想到
他睡觉时把眼睛闭上再睁开
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洞
他足足走了三天三夜
可他似乎一点不会觉得害怕
那怕是怕害怕的感觉
结果他仍是坐在那里,他站起身
我自然要怀疑他是否站起身来
路在他的脚下向后行走
十分钟后,他仍坐在那块看不见的石头上
可他说:人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只想想便过去了


◎作品55号 有马的公共场所

马和人在无意识中融合在一起
春天,阳光灿烂,万物复舒
马带着高贵的气度赶往远方
窗玻璃被击碎时
我看见它被大气的颜色映得闪亮
在它的胯下,几个带礼帽的
松鼠在匆匆地行走
它们红了一会儿又白了一会儿
我的同类们的身影也出现在下面
只是他们太差,直到我
拿开遮着的白布帘
才看见那留在后面壮壮的尾巴


◎作品56号 眼睛的相遇

眼睛,眼睛,那是眼睛
从眼睛的内部向内观望
它看到我站在山谷的深处
一秒钟的某个时辰,一支古老的
小步枪,挂在我躯体长出的枝丫上
鸟尖叫着,向我撞来
我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鸟撞在树杆上,在我的脚下
挣扎着远离我,它一面看我
一面忘却,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站到一种文明语言的结束
我不无怀疑地看着我自己
看着我看着物体离开
已经空虚许久的屋顶
消失于眼睛与眼睛之间


◎作品57号 事物的内部

在寂寞的草屋旁,他开始叹息
所有的树木应和他的声音
他在树木与石头之间来回地寻找
后来,一群兽禽回来
全身湿淋淋地抖动着身上的毛皮
他脱上湿外衣,在草屋内
他让所有的兽禽进屋
他挤在它们中间,看着顺着屋顶
滑下来的雨水,流到下面的水田里
一个人披着雨衣
从他的草屋前走过,而在他皮肤上的
奇怪感觉尽可能地延长到了明天早晨
直到点燃一堆火
在所有的兽禽围成的圈子里
他让眼睛慢慢地往回爬行
在他与树木与石块与兽禽之间


◎作品58号 特殊的迷惑

今天在首都,在昨天或者明天
我说:我可以离此七百里之遥
我在一丛丛树木间以一个很好的角度
看阴影,我被想象力拖得筋疲力尽,滑下去
朝着某个认准的方向,它张着大口
我越来越感到活下去的无所适从
今天在首都,在失去光彩的真理面前
它赤裸裸,它泥石般粗糙,它有害
我在慢慢地滑下去,从每一个商店的门口
像人们曾认为的那样
为买回我心中的英雄,让心情放松


◎作品59号 蒙面妇女

在一个森林前,我这样想到
有许许多多的恋人出现在森林
许多人拿着木棒,许多人拿着网
许多人注视着注视
许多人回到固定的场景
我把上衣和帽子挂在树枝上
我也这样行动,我把所有的
树木都移到场景之外
我也这样看到,有一具女尸体出现在人群
人们仍放着大音量的音响
那条薄薄的围巾轻轻地
披在旁边的皮箱上
树林在开花,许许多多的棉花
从树叶间往下掉,许多人在匆匆逃跑
一些人拿着木棒,一些人拿着网
在一个森林前,我这样想


◎作品60号 哲学的背面

随便把手放在任何一件物体上
它是织布工人,我说:
跟我一样,脚步在充满人群的大街上
人们都在说像雪山那样高
然后往下倒,看谁先到山下
在山下的公路上,太无聊了
而后上去,然后下来
这使我想起二十三年前某个早晨
诗人出来了,苏非舒,光着身
三个月后,天便开始寒冷
人们用生火的时间前想自己的一生
从第一道门到第二十三道门
空闲里充满疑问
而现在是深夜十一点,那村庄的第一个人
升起,我躲在椅子的后面


◎作品61号 一条门的造型

一条三角形的门,在他刚建成独特的
居室前,这是他的经验之作
早晨,他从门里出来,拿着一把铁锹
把某些稳定性的东西除去
比如像:石头,蔬菜,花,家具
他在门上画了一个十边形
再让自己躺在十边形中间
然后他退出五步观看
他看到自己仿佛在一张网内,在里面做梦
跟石头,蔬菜,花,家具一起
讲一种语言,同时他看到它们都伸出伪足
把他紧紧地捆住
随后他又拿起铁锹在门前挖了一个坑
十五分钟后,他小心地走进屋里
吸着一支烟长久地倚在门边
想象着谁会第一个掉下陷阱


◎作品62号 睡眠的发现者

这是别人收拾干净的一张床
现在我躺在上面
雪经过树枝后继续往下掉
很快便在我的身上积了厚厚一层
却不通过房顶,我惊奇地
默认雪是进步的,至于它的命运
我不知它是否与我同等
而床边写着的那几个汉字
我不看便知,在它后面的盒子里
一个男人像我一样躺在那里
他用泥土给自己带来安宁
后来他想起一些随手忘掉的事情
于是他的喉咙发出类似鸦叫的响声
雪已经下了三天,我起床
拍拍头顶,希望有所发现
却忘记了折磨我的问题


◎作品63号 自然的习惯

我把一顶铜钟悬于半空
在城市的上面,地上,车队在来来往往
人群在匆匆忙忙,铜钟高悬于城市上空
当偶尔一个人抬头看到它时
人们便都惊奇地指指点点
因为不像是云,不像是人们的日常所见
而一个人坐在104层的楼顶
在他的前面摆着一架钢琴
他全身关注于从指尖发出的声音
在空气中轰鸣
丝毫也没有发觉铜钟在头顶
缓慢降临,罩住他的全身
太阳仍在外面,还有钢琴


◎作品64号 交谈的叶子

说话的是他,它或她
它站在中间,有很好的外型
被我和她谈及,我把一张
叶子夹在两根指头之间
然后在带领结的圆柱旁走了十三圈
而她向一面镜子走去
她感到冷酷的寒冷从叶子的
尖点溢出,在她的唇前垂下长长的一线
她用手切断那线
使我在圆柱下又多走了十三圈
叶子滑到地下,被一片风吹起
吐出了绿色的液汁


◎作品65号 时代的艺术

他们起床穿衣的时候
顺便叫了我,我正在构思一幢房屋的设计
被一个冒然撞入者惊下地
设计也轰然离去
像那幢有砖、有石的房屋的毁弃
我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内眼皮
红红地传到外面
我把起床的意识分了十三次释放出来
让床像《床》在对面墙上
让墙像《大玻璃》下地
与几个男同事一起,在早上七点五十一分
在几根麦梗下站立


◎作品66号 思乡的女人

耳朵在建筑群的阳台上
长着一对翅膀,它听了听
四面的高层楼居及再远处
郊外的亚麻地长出的谷子
这一切很像电视上出现的情况
晚上,她在电视里嗅到一片来自
大麦地的麦香,她于是以极快的
速度打开冰箱,放进一块
尚待溶化的麦糖,而耳朵
仍在外面的阳台上,拍着那对翅膀


◎作品67号 善良的空气

在一幢高层建筑的外墙
我看到一只绿绿的苍蝇在缓慢地
往上爬去,它的翅膀在阳光的投射下闪着光
旁边一个植物样的人坐在台阶上
手中拿着一只剩下半段的竹竿
我看到苍蝇飞起,落在竹竿上
然后又飞起,落到他的头顶
在他零乱的头发丛中跳个不停
而上面阳台上出现一个人
落下一滴水,在苍蝇和那人之间
我看到一团气体在缓慢地往上升起


◎作品68号 恶意的友谊

朋友们开始来回地在门沿上走着
在我房间的紫色地毯上
留下重重的唾痕
我抬着无助的眼睛向四周张望
我把吉他摔成碎片
任它们在房间里飘飞
而它们撞击墙面的音乐传得远远
那片树林,那片树林后面的山岭
我随着音乐注视了它们片刻
左手落到桌上,流着浓浓的黑血


◎作品69号 镜子的头脑

到了早晨,我这样行动
为了表示我的孝心,我向上帝请安
在墙壁的一个角落
我看到他失掉尊长的威严
我坐在他的旁边,正直地伸出一只脚
“羔羊”,衰弱的上帝喊着
泪水从胸前经过
同时迸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到许多年了,我还不曾出世
他救过我的命,我对他发了誓
我在一面镜子前面
而现在,我只说出了我的愿望
用冷酷的声音,由于愿望和私心
像一个失信的小人


◎作品70号 冒险者的自然

我看到他把玉米放在
一块大小如同桌面的木板上
然后放出一些雾气
在木板上面便现出可怕的风景
后来他纵身跳入那浓雾之中
手中握着几段带绿的枝条和罗盘等物
他走过每一道河便在小本里画上一条横线
当他从我的家门前经过的时候
我看见一个女孩把一只手伸给他
他把小指勾在她的左手小指上
一分钟后,便行走在
西四环路左侧农贸市场的两排货架前


◎作品71号 苹果的道义

苹果第一次显现出腐烂的预兆
是在一个老鼠咀啃木柜的夜晚
它在一个四方的木盒内
那让人惊惧的响声穿过木盒壁
于是它便在那个木盒内不安地
上下,左右振动,并且到后来
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它
冲开盒盖“碰”的一声掉在地上
屋梁上一支稻草飘飘扬扬地
正好掉在它的上面
它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直到
第一个早起的人发现它已完全腐烂
我仍在床上,想象它的回来


◎作品72号 一种多余的劳动

一张报纸从一开始就在桌上
被压在一块厚厚的烧饼下
通过留露出的一角,我念到:
一七九六年四月十五日,一块重达
上万公斤的铁盖从空中掉下来
许多人被压在铁盖下面
至今生死不明,希望全体
在铁盖之外的公民们尽一份爱心
共同举起那铁盖……
后面的一些词句便被压在烧饼之下
而当我试图拿起它时,一个人影
在窗外一闪,我看见他沿着那条小道
慢慢地向田野深处走去


◎作品73号 恐怖的真理

一层层像雾似的东西,在我们的头顶
你的头顶,被你我抬头时看到
中间有几双白皮鞋在来回晃动
你举起手向它们挥过来
你听到树叶纷纷掉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你听着它们腐烂、消失于泥土中
于是你弯下腰去拾那份报纸
想把某些经历除去
你知道一个小盒子里躺着一面镜子
和几本书籍,我看你时
你仅仅在它的前面停了两分钟
然后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一个披着黑风衣的男人仍在不远的地方


◎作品74号 甜蜜的普通感觉

慢慢地,一个人慢慢地
把仓库的门打开,把阳光放进去
那间仓库有十四个窗户
那些奋战的战士在窗户下来回晃动
那麻袋中的大米
揉动着和一个人念经的声音
他坐在仓库中间,嘴里含着大米
将一个人从碎米中吐出,像呕吐
阳光已经走到仓库的侧面
我坐在仓库的另一面
头上是七个窗,七道阳光从窗口射出
我仍在阴影中,在没来人之前
我咀着大米听一个远去的声音


◎作品75号 物质的晚餐

昨晚,我看见几把椅子
围在一张圆桌前用着晚餐
不知道地点,惨白的颜色布满四周
不知道是哪一把椅子发出一个响声
其余的几把椅子便纷纷滑倒
盘中的鱼从盘中爬出来,在桌上
没有人知道,将来什么属于自己
呼吸和振动消失了
后来来了几个人,他们都彼此
陌生地打量着对方,这种场景
可以使我回忆起
十三个人坐在方桌前
鱼在黑黑的雾中出现在第十三屋
楼的窗户上,接着掉到
我站在第一层大门前的脚前


◎作品76号 鸭兔的分辩

土地在四处逃溢,在那片草地
脚印仍在向四周延伸
从前我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它们
那时我走过一堆石头
碰见一个拾野菇的姑娘
她对着石头唱歌,后来来了一块乌云
我觉得它在头顶上像一个大盖
野花开在盖上
鸭兔懒洋洋地躺在盖旁
读着我的诗而感到痛苦
我把一只脚抬起
看了看它们,摆在它们之间


◎作品77号 帝国的数学形式

话说某一天,国王失去了他的土地
他被囚禁在一座有花园的城堡
为了忘记他的不幸
在绝望中他服毒自尽
死之前他对他最亲密的女人说:
我尽力去找寻那最荒凉的处所
走到最偏僻的地方
那附近没有土地
只有在石上支起的一根横木
早上从左端走到右端到晚上
现在我把面包分些给国王
面包颜色非常黑,国王入口难咽
我出发上了路,日落时分到了那地方
让我这不幸的躯体得到解放


◎作品78号 多情的答案

我听到了千百种声音在碰撞
那是我斜倚在一辆自行车后架上的时候
我抬头看看头顶上的立交桥
上面贴着一张有关音乐会的海报
一个女子站在海报旁边
她并不漂亮,比不上我遇见的许多姑娘
直到她向我微微一笑
我坐在自行车后架上
看了看堆在左前方河边的竹柜
无数个滚到下小雨的地方
有三样东西,使我的心感觉不一样


◎作品79号 美丽的集合

一九三六年的一个晚上
我在一间房子里醒来
房子里还放着一只鸟笼
鸟在里面睡觉,一种扩散的错觉
使我看到笼子里是一个蛋
而不是一只鸟,于是我把握住了
一种惊人的诗意的奥秘
我所感受到的惊异的确是由
鸟笼和蛋这两个对象之间的内在联系
所唤起的,而这以前
我总是借助于把无关的事物
安排在一起来引起这种震惊的
此后,我致力于探寻鸟笼以外的
对象是否也能借助于它们之间的
特殊的前定因素,产生类似于
鸟笼与蛋之间的那种诗意


◎作品80号 燃烧的流体

在巴镇的时候,我时常
在河边看见一些乡村女子和着
河水拍打石岸的声音锤打着衣物
但那不是我时常幻想的
竹林边水妖们的舞蹈
因为水妖们或许是住在河边竹林
或许是森林里崖石下面
她们编织着头发
给黄昏的河边以光彩
有些女子用绳子把头发抛出
她们的衣物,也不是希望中的同一色彩
那是天空的色彩
巴镇的年青貌美的女子
当竹林中的窥视被允许时
可以看到那些女子的动作
那么端庄,稳重
她们举起手中的水珠
轻轻地放置在透明的水面


◎作品81号 被一片碎玻璃击中头部的人

一个黄昏,他走在满是砖头、土块的巷道里
巷道里空无一人,突然
一扇黑灰的窗户打开
露出一颗满是银发的人头
随后一只手使劲地伸出窗外
抓住了刚扇动翅膀的鸽子
一根木柱就立在窗边
它的影子重重地击在他的头上
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从另一幢木楼第四层窗口伸出头
下面满是人群
许多年后,我坐在同一扇窗下
看见鸽子飞起,那只黑点
证明那是六月的一个黄昏
那个黄昏,平静、安宁


◎作品82号 一把椅子和三只杯子

开始时被一种情绪包围
十年后,我开始这么想
站在一堆冰块的前面
一把椅子,一把旧得快散架的木椅
三只杯子,分别装着三种流体
在一堵墙的后面,注定我们相遇
在一堆火的前面,你脱下一件衬衣
你让他在风中迎风飞舞
紫罗兰,紫罗兰,《白话经坛》
我数一数我遗落的几个词语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看到十多年前结识的几个词
然后一闪便消逝,一把椅子和
三只杯子使我成为工具


◎作品83号 在进行田径式运动的房间

一只动物的形象,一个写诗的人的形象
在第一道门上一只死去的鼠
一把老式的椅子在它的下面
从对面窗口望出去,仍是窗口
一个人在窗子里面
他的左手放在一只水桶里
他的右手试图去拿一张毛巾
和所有的形象一样
他有时把身子躺下
那时他把头枕在一块石上
旁边一只蟋蟀把尾巴摇动几下就死去了
于是我在床下寻找那颗钮扣
我知道他衬衣上掉了一颗
那是我父亲的形象
象是有意安排在一幢木屋里
那木屋大约有一尺高
屋中央有一个火炉
整个四周长着一种叫柳的树


◎作品84号 在水中游走的鞋子

一个下雨天,晚上,我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
地上满是积水
我把皮鞋从脚上脱下来
我赤着脚走在街道上
两只鞋子在水中向前游走
我回忆起那时候只我一人
而我的目光紧紧地停留在那两只鞋上
它们似乎没有发觉我
就这样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
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偶尔我把掉落到水中的枯叶拾起
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那时鞋子在水中开始慢慢溶化
我随手把那片枯叶抛在水中


◎作品85号 对花布的了解

我沿着一条街道走
一条花布有时是一条街道
我踩着它的斑点跳舞
旁边是一家卖烧饼的店铺
我看到一位少女拿着用
花布裹着的烧饼从前面经过
她眼睛有那种天然的色彩
那店铺后面的人随着她的运动也在跳舞
她走过一家门前有一竹筐的鲜花店
她把吃掉烧饼的花布随手抛进竹筐
从我的左侧,离我左肩有半米远的地方
穿过一条满是卖盒饭的木巷离去
离对面的那棵树上挂着的衣服有四米


◎作品86号 一棵树存在的理论依据

往回走,我想,往回走
走过那条小路就到,我这么想着
那条小路通往那小村
那个小村的那幢房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往回走,就是为了遇到他
我有许多理由让我产生自信
在一棵大树前,我这么想着
我想着树枝在生长
在我往回的路上奔跑
我抓起一把草把它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我顺手把那泥甩在树杆上
然后我回过头接着走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往回走,就是为遇到他
我有许多理由让自己充满自信


◎作品87号 静物

一个男人手持一根木棒站在一张病床的旁边
那是一只动物在对着窗口喊
窗外是一片花园,园里满是鲜花盛开
一棵桃树上满是红桃
再远处是一座山,山下小河流淌
一只小渔船停在岸边
这是那个手持木棒的男人站在窗口前看到的
他现在站在病床前开始慢慢地回想
有某些细节他不得不抛弃
床上的病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脑袋露在外面,床很少移动
或根本不移动,它的形象
在很多方面对人产生影响
一九一七年,他在这张床沿上写着:可用于建筑


◎作品88号 城市的兴起

某一天,当你路过一个小镇
当你拿着瓦罐往里装水
然后把多余的水装入另一只皮套
你抬起头,像许多惯于流浪的人那样抬起
你凝视着那天空,凝视着那云飘过
你是一个流浪的人,像许多流浪的人一样
你在那个小镇安顿下来,你找来许多伙伴
你在那小镇上建造房屋
并且不经意地说我没有牙齿
因为你让许多人感到你的脚趾
它记载了许多世纪的事情
而最后你在自己建造的房屋里
那是没有门窗的那种,你不让自己出去


◎作品89号 打牌的人们

在一间房子里,房子的四墙挂着许多油画
窗台上的几枝花总是向内斜着
在房间的中央围桌坐着四个人
一只公鸡在他们四周走着
偶尔把头伸到地面,我总是
像人们向往的那样重复以上的场景
我把一只石子从窗口弹到他们中间
石子蹦跳几下落到他们脚下
后来我打开房间,我似乎想用
巨大的响声惊动他们
但他们仍不为所动,我在他们四周走着
不停地用手在他们眼前晃动
然后我走出房去,在台阶上回过头来看了看
我发现窗台上的几枝花总是向内斜着

◎作品90号 拴着皮带的狗

偶尔有一个时刻,我把一支手指竖在嘴前
我觉得那声音甜美,传送很远
我用眼光追随它向前奔跑
旁边是一方水塘,塘岸上满是青草
我和那条狗在塘中的倒影彼此追逐
后来它躺在地上,在一堆碎石旁边
我把一条皮带拴在它勃子上
我明白我昨天那样做了
后来便是我在前面,狗垂着头跟在后面
我们经过那方水塘
我觉得那塘里的水很绿
那上面的影子一闪一闪地,最后便消失


◎作品91号 汉语词典中动的象形文字

比如说,我说狗,打开汉语词典
狗在一个房间里,从一只角走到另一只角
然后放下后腿,坐下
它看着我坐在窗前的旧木桌前
翻着词典,寻找一个形象
像它开始那样,从第十三行上下来
在最后一行又坐下
我口中不停地念着:狗,狗,狗
安详,平静,像呼吸的声音
想象的与真实的,然后我合上词典
我想象狗在一个房间里
从一只角走到另一只角,然后放下后腿
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旧木桌前,翻着词典
寻找与狗相关的形象
然后我的目光与另一个目兴相遇
我没有说,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作品92号 玻璃鱼缸中的鸟

周围是一些家具,唯一在动的是它
我用十三个角度去看,鸟在鱼缸中
在水中,在动,周围的家具默默地看着
还有我从屋外走进来
我拿着一个苹果一把小刀
我把那把小刀反反复复地在手中翻动
随后我看到玻璃鱼缸中的鸟
另一只鸟在与它做伴,但在远处
一棵树上,我把剩下的半只苹果放在窗上
我看着那只鸟在树上跳跃
我把小刀从窗内抛出去
它掉到窗外的池塘里,那鸟随后飞走
我在玻璃鱼缸前停留了许久
我看着一只鸟来了然后又离去


◎作品93号 动物的命运

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温暧我
我坐在屋里,在灯光中
屋外吹着风,这是九月,路上行人很多
与来往的声响,气息相碰撞
我坐在洁白,四壁空空的屋里
我的影子在灯光下缩成一点
仿佛我从没有动过,这是真的
我不应该想,一个女人在晨光中梳理长发
她认为我不太会写诗
另外,情景这么美,天空很蓝
我只应看,这是最最快乐的
但已不如从前,我留在这里
看另一个人从前面经过


◎作品94号 我们时代的精神

今天,我刚从外面回来
我想到在我回来之前,在门口
我把一只手巾抛在地上
我一只手扶在门上,我想到我怎样推开门
然后进去,我先看看屋里的一切
然后把包放到一边,点上一支烟
坐到桌前,我拿起笔写
我们时代的精神,现在我拿起笔
写了一半,但全是些不相关的文字
我拿起一本书,我翻到67页
我看到这样的诗句:
太阳升起来了,在田野里,在天空中
然后我合上书,我结束了一首诗


◎作品95号 开着的窗户

从房屋拐角的地方看过去,她坐在窗前
那扇开着的窗户随微风扇动
于是她的面孔时隐时现地
在对面墙上显现
我在她对面开着的一扇窗户里
我看到一个男人在那幢房屋拐角的地方坐着
手中拿着几根草根看着对面的一扇开着的窗户
几个卖杂货的小贩偶尔从他的前面走过
我看到他把脚伸了伸,然后又收回来
后来他终于站起来,在对面墙前
他把草根一根根地插进墙缝里
她从窗前站起来
她回到窗旁的一架书前,她取出一本书
然后回到窗前,我打开门走下楼去
我在拐角处坐了一会,我把手中的草根
插进墙缝里,然后又回到房里


◎作品96号 音乐

那根在两墙间横着的竹竿横在两墙间
一个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它
留在地上的影子在一堆砂石上
慢慢向两边弯曲
后来我的头便碰在竹竿上
我走过去,我回头看了看
旁边有一盏路灯,一个人的头
碰在竹竿上,然后他低下了头
从竹竿下向我这边走过那堆砂石
后来他回到家,他坐在木椅上
脱掉鞋倒出里面的砂子,他把
那些砂子用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装起
放在书架的顶部,然后
他把杯子里面的砂子倒进鞋子
他出门,他走过两墙的竹竿时
头碰了一下,他脱下鞋把里面的砂子
倒在竹竿下面的一堆砂石上
他看到旁边点着一盏路灯


◎作品97号 照片

我在看一颗麦粒,我像书上所说的那样
我把它放在桌上,我看到
它旁边的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
瞪大眼睛看着它,最后我把它拿到窗台上
我看见它周身的绒毛很长
在窗台的上面铺着
阳光从每个角度照着它,随后
我看到一个披草衣的农人从窗前走过
那把很大的锄头在他肩上,再远处
下着小雨,青青的麦苗在麦田里
我像书上所说的那样,站在田野里
我被田野的情景所感动
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下着小雨的田野里
麦苗在麦田里,我在看一颗麦粒


◎作品98号 朋友的聚会

那个在树林间绕着树干逃跑的人是我
那天,我把九块石块按九个方位摆好
然后我便到水井边,我看到水中的
那个人看着我,后来我便拼命地逃
我逃到那片树林里
我看到树林边的空地上摆着九块石块
我绕过它们,我进了树林
我看到一个人躺在一棵树旁
我在她旁边停了一会儿,我看着她
慢慢地睡沉,后来我便离开了她
树林里风有时吹起
有时我手中折一段树枝


◎作品99号 对无限的怀念

那块巨石从一开始就在那座山的侧面
我在过去与回来的时候两次看到它
我记得在我去时,我在那块巨石边
停留了六分钟,我仔细地看了它的整个外形
我看到在我够不着的地方长出一棵小树
随后我用一块白石头在它上面画了一个人头
下面画了一匹马,一双脚印
然后我便离去,现在我坐在
房间的暧气旁,我知道已是冬天
在桌上一本书的旁边的茶水已凉
我已在那块巨石旁停留了许久
我仔细地看了它的整个外形
我看到那棵小树,人头,马,脚印
我看到它们慢慢地退出我的记忆
我只能就这样站立一会儿,然后离去


◎作品100号 悲痛的游戏

现在,台阶上坐着的那个人在动
一个像球那么大的苹果滚到我脚前
两个穿长衫的老人从台阶前走过
我没有让自己动的意思
我坐在台阶上,我在看,铁桶很沉
在台阶不远的地方,一字排开,共八只
鸟叫的时候,我正好把苹果拦腰切成两块
中间有四颗籽滚到地上
然后又切成六十四块
在台阶上,我让它们一字排开
竹林在对面河岸边,我一眼便能看见
在它的下面坐着一个人
他独自坐着看一本薄薄的书
他低声念到:现在,台阶上坐着的那个人在动
随后他合上书,把它放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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