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7日星期六

《西南方的地窖》

苏非舒

⊙种树人烟

桃树在院内种下的时日
正值烟和他的妻子在屋前打井
院角抛着一把锄头,上面爬满蚂蚁
经过三个昼夜,问过十三个人后
你便会找到那座小镇
那宅院就在小镇的西南角
如果你骑着自行车
你也许七日后便可找到目的地
你在院外绕上十三圈,你会
遇到一个盲人,三个哑巴,十二个
算命先生,然后你便会来到院门口
你推开门,你看到那棵桃树
那棵生长了三百多年的老桃树
你看到你实在不忍看
你把目光转到院角
一道土坑,一条木凳,一小幅画
一架秋千,两座坟:种树人烟


⊙流去

她就住在磨坊外边的一间
小木屋里,住在铺沟河的旁边
她是烟的七代子孙
她的屋外有一半种着向日葵
另一半种着玉米,从前
有一位老人就住在她前面的
一段悬崖下,悬崖上站立的猫头鹰
时常打破她的昏睡
她时常到悬崖边上去
那里时常会有一种声音
有鲜苔,有爬藤,有野竹枝
我说的是从前,我做过些行动
我把它们焚毁,悬崖上尽是遗物
那种虫,那种乔花
那种用石头就可击死的鸟
似乎以后并不存在
我记起盐,她在我额上涂的盐
它们朝花园的最后一角流去


⊙轻微的响声

是一种轻飘的长着角的东西
你们,哪天黄昏会来到
那抛弃我们的小镇
与那些铁匠、木匠、泥水匠
和雨衣,和老人一起
占卜师不穿法衣,也不拿工具
他没有忘记他曾经在那段悬崖下
随着猫头鹰的鸣叫
与一名穿着雨衣的女巫师跳祭舞
他宁愿在那悬崖下
也不愿在镇上受人敬仰
他现在从屋里出来
一道用竹叶编织的秘密梯子
从他的墙头伸出
他在墙头看到:一个老人
在那里漫步,手中拿着竹枝
默然无语,从石柱到树林
从树林到河边
慢慢地踱着小镇的路面
发出轻微的响声


⊙明天他会出现

那块三尖角地在一棵李树
三棵梧桐树、两棵桉树
和一座旧坟之间,地面种着
小葱、蒜、豆苗等,边缘满是杂草
此站在旧坟前面,站在你身边
我们想那些令人赞叹的故事
在三尖角地,你拿着一根木棒
敲在我头上,我倒在地上
你说,起来吧,去找烟
村外有流浪的,去问问他们
我挂在屋内墙板上的琴自鸣起来
我翻过一页《诗经》
那本书就在我床边,我是烟7
一个叫烟7的女子
我在等一个人,明天他会出现


⊙它很像今天

十三名村民在猪家山的天井坝
跳着麦舞,就是那种
小麦丰收后才跳的舞
他们依次地充当主跳
我在床上听到十三个声音依次
走进我的屋子,然后出去,十分惊惧
我是本,此的父亲,我四十三岁
有肺病,我还记得
去十直镇的那条路我走过一次
那楼底透出灯光的窗子
一个女子在梳理头发
我看见窗上结着蜘蛛网
(你别去想那扇窗上颤动的蛛网)
灰色的天井坝旁边是竹林和麦田
月亮在竹林边升起
我承认有一种外力
我冒汗了,把水浇到门上
那只小狗干嘛要走出屋去
可眼下仍是夜晚,我们走着路
那带着月光的天空
使我又想起那一天,它很像今天


⊙已失去了眼珠

夜晚,我的房间充满阳光
我对夜晚沉默不语
大地是一本充满香气的书籍
窗外朦胧的树影,像
我知道明天我走在去河边的路上
我关上窗户,墙角的罐子
在油灯下闪着绿光
我在河边看到田四婆婆
她赶着一群鸭正往回走
我说过吗?她唱着单调的民歌
一个男人,一个神秘的男人
在前面拐角一闪消失
那瞬间,我用父亲的护胸铁甲
护住前胸,如果我仅仅是
从我曾祖父的肖像画框中走出来
(她们都如此说)但不是
是蚊子在咬我的手臂
那疯子一个劲地傻笑,他每天晚上
都在我的屋子周围游荡
一只眼睛望着我,已失去了眼珠


⊙听者说

这是一个潮湿的季节,到处是虫子
小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
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以
才把他的房屋建筑完成
他失败了,风从他居住的
门前过去,它们相互装着
神睡在石像上的脸,让自己的
脸睡在台阶上,支持着
石头的愤怒和争吵,与它们
一起涌入友善的大梦,直到
镇外的一大片草场,许多
帐篷在那里支起,以的
头发和它们,和布景在一起飞扬
它们附在山坡和镇人的脚步上
在途中,他把野蜂、昆虫
占为己有,那些像昆虫样的
烟,在空中慢慢伸展
它们就这样在我们的上空
增强,叙述者站在
新建筑的屋顶上
用埙声占卜,用鼻音占卜
“作为主人说话”,听者说


⊙像一个隐士

那么多的人在镇外的交叉路口
迷路,烟穿着草鞋,戴着棉布手套
用许多石灰水洗刷着
他墙面的违禁符号,随后来了
许多人,乘木船者,乘马车者
为镇子取名的,坐在那棵
大柏树下,吃大饼,把一只
草鞋当沉重的船只拖着走
以及所有的无业游民,在别人的
房屋外烧草皮取暖,流浪者
可以归来,在大雨过后,又有
许多庆典在举行,在那水塘
旁边,我目睹着这一切,我是
旁观者,我看到从墙根发出的
喝彩声,剪羊毛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地
走过,又是建房屋的好时光
蚂蚁偶尔爬过阶梯式的
柴房、猪圈、堂屋、梨树
把石块放在耳边听,在交叉路口
喝一碗水,更妙的是,我们
是无所是事,我把那个叫烟的人
打倒在地,他爬起来,像一个隐士


⊙画着神符

啄木关下面是弯弯,太阳
刚从对面过来,像我
在山岗上,我喜欢《神灯》
于是我把脸贴在灰尘扑扑的
窗口,我看到一个白胡须的老人
在云边行走,他把我的头
取下来放在地上,我梦见
水流过山谷,种田的人在
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割下一把草
我用心灵听山谷的消息
田里长出一些麦苗,那些
习惯静默的老人,坐在高处
到处是碎石遍布的地方
或者给你另一种情景:在选举
镇长的时候,到了六月
在山顶的老人把一具女尸送下
山来,一个男人朝镇外走去
一个盐巴商贩,在镇外练习
跑步,正面和反面,他们告诉我
乔花的用途,台阶上,光线
柔和地过来,跟你们讲述
关于一个人,一天,画着神符


⊙道教的创立者

他,任何时代都像如此吗?
度的先辈们在驰骋原野的时候
那布满石头和河流的原野
被奇怪的事件左右支配的原野
他们从许多动物身上剥下过
许多不同类型的皮,并且把它们
带回家,贴在墙壁上,度
也要那样做,正午,他走过
一片树林,他听到旁边
河流里的水面上船的声音正艰难地
越过林子,一个信使从前面走来
(从他的装束上,他这样认定)
他讲述着从前他走过一座城市
他把一颗谷粒放在一座碑下
后来他在回去的路上看见
一个人正拿着那颗谷粒出神
那个人穿着兽皮,坐在一块石头上
后来他走回家,就是那座石房子
我现在仍记得,有人在编织
竹器,还有在油灯下做布鞋的人
度正在默读用文字写诗的规则
还有道教的创立者


⊙外面是花园

从这里看出去,是我们永远争论
不完的题目,即使是去年才来的人
也会认为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但假如你愿意相信我,以我
为向导,现在我告诉你
巴镇,是怎样建造的
我们把前一种称为神,他们的
数目在我们的身边居留
巴镇在半坡上,那种有树
有铁索和麻袋的山坡,一所
学校,既是通道也是支持物
其余的一切都在它下面
巴镇的居民在贫困上面生活
在搬家的时候,他们一起
跟着搬到这里,原来居住的人
已经离去,在巴镇走动的人
有许多是陌生人,每次遇见的
时候,他们都想出一千种
理由,例如:交谈、互咬
可是事实上,语言家躲在屋子里
从一座到另一座,我只好去
请教音乐家,他躺在席子上
嘴巴含着鸦片烟筒,外面是花园


⊙穿着奇衣的骑士

现在可以看到那片竹林,现在
暗了,四下里望去,没有
一枝在动,一头头山羊在前面
走过,河水,微风,旷野
不用多久,我从果园的树上
下来,他们全听见,并不叫嚷
而那叫嚷从远处的山崖下
传到更远的森林,度从地上
跳起来说,两个人就一起奔去
正好在山坡的地方,这地方
先有水,没一匹马,一条狗
一只羊或牛肯在它前面走过,假如
冬夜,有人说这儿发生过
一次凶杀,虽然离开那岩石
有段距离,这日子是,似乎是
那种太大的节俭,我身穿她
用特地收藏的破旧衣裳制成的
裙子,我一个劲地往前走
我听见像是窃窃私语的
低低声音,一个女子走来,她
转动着一把阳伞,我走进竹林
迷了路,周围是穿着奇衣的骑士


⊙不喜欢窗

每个早晨,你的意识中出现
狐的影子,你最终学到的技艺
让你左右为难,当他们一个个
向你走来时,你只有说:
“对面阳台,对面阳台……”
你说了无数遍,你看见一张
绿色的帘布斜斜地挂着
你知道那无疑是最珍贵的
但是你喊不出来,后来一个蚊虫
叮在你的右脸,你一巴掌
打在右脸,你现在仍感
到隐隐作痛,你由此看见了
令人心软的心痛的痕迹
也看见了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
孩子,在那里,你把头深深地
埋进水里,门前的树梢上
悬挂着纸幡,五颜六色的纸
带着他的惊奇,她早已有了一个
孩子,三年时间,你从此失去了
最珍贵的,但她仍把头
埋在你怀里,“三年前你是否
骗过我?”尽管你现在
仍没给她像样的答复,每个
傍晚,你仍站在窗前,你
因此不喜欢窗


⊙已是傍晚

还用不用你去说一句话,我
想是不必了,“一株乔花”
一位年长者在镇外的大柏树下
叫嚷着,铁匠爬到高高的屋顶上
他看见洪水远在千里之外
白塔静止不动,形成灰色的
一点,他们一共十三个人
在酒馆里喝着高粱酒,每个人
都用衣袖擦着嘴,铁炉里的
火通红,可用已经从烟囱里
冲上天,他骑着扫帚,又是一个
夏天,没有一滴水,我从水塘里
起来,我在一条长渠里像条鱼
对静的研究其实是一场殊死的
决斗,我一边读着那些文字
一边用另一只手抚摸一张桌子
它就在我的旁边。我的窗外
是铁匠铺,铁匠出门去了
像一曲浪漫的民谣一样,我
把头伸出窗外,大路高处
靠近一座森林,一个人在石上
静坐,我认为那是女神,在镇上
我把这告诉给公鸡,说完已是傍晚


⊙穿过历史而行

今夜又看见花园,在走廊尽头
通过一间旅馆客房,一个形容词
一扇便门,毫无意义的,清澈
透明的几何的谵妄,松树
果园,我童年的第一个旁观者
总是这样站着,从不改变他的
姿势,衣着,沉默,像寓言
我沿着那用石灰石铺地,对
着我关闭的走廊行走,我回到
花园,回到那只有下午,一遍
花朵在花树上不动的风景之上
的花园,一位被折磨坏了的
朝圣者,穿过花园敲门,打碎
门板,从他的左眼里流出的
流体,它们以一条直线平面地
在道路上飞奔,唿哨在山坡之上
被吹响,然后,我向前移动
敌人,在石榴树后面带着白色的
面孔,在十足的阳光下燃烧着的
烛台后,我像一只爬行动物
在所有碎石之间,所有生硬的
词语之间,穿过历史而行


⊙离开了小镇

十年后,灰在砚台石回想起
那时看马戏时的情景,鸟把
自制的一支箭射到树杆上
灰躲在后面吓得脸色灰白,此后
一年一年过去,箭就看不见了
山峰被越来越稠密的人群
遮掩,可是桥上的人仍习惯在
桥中央站定,往四周看看,才肯
离去,那是一架石拱桥,前面
不远处是一小块块的玉米地
现在,人们仍习惯缩在一块
啃玉米心,尤其是那些在门前的
竹凳上抱膝静坐的老人
他们的数目比表面上远远看上去
还要多,你想象不到,从这一
头到那一头,远远近近的,微笑的
圆脸,总共有多少,我这四围
有四十六个人,想移动身子
就会碰到身子,在天井坝
有些人坐在榆树杈上,我就在
他们的膝盖和身子之间挤着
那一次我肯定没有看见人
到了第二年,我干脆离开了小镇


⊙留下来

草从来没见过爷爷,一天,他在
巴镇河边走动,水草在她的脚下
一顺一顺的,我将告诉她他的
秘密,他杀死了她的兄弟,后来
他走在逃亡的路上,一次在梦湖畔
他轻轻地抬起头,忽然
发出了一声长叹:盐啊,盐,我
知道他那时是个盐商,而后来他的
结局如何,则有许多种说法
但最可信的一种是:他不知疲倦地
走着,最后死于饥饿,现在
我们总少不了许多猜测、误解
而有关追求、伪装、误解、冲突和
压迫的故事,则由草她去设想,记得
当走过一个村庄,他走在祖国的
草地上,草地上开满了鲜花,可
羊群到这里来发现的却只是
幻想,我异常激动地站在树下
仰望着上方,那看上似乎杂乱无章的
树叶,仅根据这一点,不错
我唯一的愿望是留下来


⊙送回鸦雀湾

下午,草会在河边码头的最后一级
石阶上,河水不时涌上她脚
她看着河的对岸,在那边,好些
小木船靠在河边,在扩宽与升高
之间,在那离开的离与去之间
苔藓爬上岩石,用生动的绿
覆盖着石面,如果所有那些沉寂
和孤独展开的山脉,伸开
是的,伸开,每一次更为伸开,左侧
有人在船舱内大笑,可以
温一壶酒,舟子,舟子,还有渔人
我为什么会想这些,停顿,在词语
停顿之间,你出来吗?从那有
茅草的屋子里,那柴门内,有狗在
旁边吠叫吗?这或许不成问题
然而,要是没有这些感受,你就会
绝望起来,我正绝望着,树木
石头,天空,太阳,水,因为它们不
能与我交谈,近期,电视上总播放
关于河的主题,码头,码头
我认识这些东西,但我还说不上
真正了解了这种关系,我能说这些
这很好,我相信,从活着的意义
上看,我并不孤独,现在,我站起来
我把一个叫草的姑娘送回鸦雀湾


⊙距离不算远

从屋子到对面水田旁的井边,距离
不算远,衣能够记起她一边跨出
屋子的门槛一边想的事,草曾经
告诉过他,将他的外衣放在
柴房里,那里面偶尔有几本破烂的
书籍散落在四角,他记起
吃早饭时儿子的第一个嗝,他
与草还躺在木床上,邻居把梯子
送还来,他听到放到柴房去的
响声,他突然害怕起来
他很快地翻身下了床,儿子已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他得出这个
结论后,站在窗前向窗外观看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仿佛看到
年幼的儿子走在窄窄的田埂上
还有他自己,穿着开裆裤,背着
破书包时的情景,他发出会心的
一笑,然后从箱子盖上取出一支烟
点燃,并且坐在那里等待草
从床上起来,据说有一次人们
看到她在晚上从一个岸边窜到了
另一个岸边,在那里散步,你就要
去想到河水,并且去梦想比人们
能够讲出的更多的东西,因此
在这个苍白的三月早上,就不可能
有任何事情去缓和,掩饰,遮挡
隐藏,覆盖那件可能发生的,无论
是什么样的,无可否认的事件了
在他做出那个突然强烈的惊吓动作
之后,衣又向窗外看了一眼,从屋子
到对面水田旁的井边,距离不算远


⊙猛烈剪断

那棵桐籽树远比想象中要
小得多,7与他的伙伴坐在枝杈
上时想到,并且感到失望,树下
几个出工的农人扛着农具走过
可以想象得出,根本不存在隐私
除了还存在着一种心神不宁
和一种绝望,他正在思考这个
问题,他似乎已经经历了
几千年的那个无限长的通道
变宽了,光线涌进来,这使他想起
十七世纪,再也没那些穿着
长裙举着油灯并将它们小心地
放在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上的
女仕们,家庭比现在大得多
一些像雨伞,纸扇,绣花鞋等
真实的东西被重新放在框架中
挂起来,直到就在他的耳朵里出现了
一声可怕的响声时,他跳下
树来,带着伙伴的惊异,仿佛
他被猛烈地击中前胸,前胸被击中了
三次,实际上这是下午三点钟
这是一九八四年,他跑进屋里,上了
楼梯,他注意到竹筐,木柜,木床
装粗布衣服的箱子,但是当他穿过
门前的狭窄的木板时,他不允许
有一丝一毫的景象落入他的
心中,他从角落里急促地
找出一件东西,(我们现在已无
法确知是什么)但是他关于人们
是蜜蜂的念头被后来的
事实猛烈剪断


⊙简易便饭

有个叫具的老人正沿着山路
走下山来,手中拿着一把柴刀
7就藏在路侧的树后,直到
老人具走了过去,他才从树旁的
围墙的一个小门出来,他绕开
所有的羊圈,猪圈,跑马场
酒厂,木匠铺,磨面房以及人们
喝酒,谈天的地方,他来到了
小镇另一边的一条长满植物的
小路,穿过那片榆树林,这条路
直达山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并将自己抛在那片榆树林前面的
地面上,很快,他便接近了山顶
他现在站着,全镇的地形尽在
眼底,但那儿根本没有住所
这让他很惊讶,怀疑他的祖先
是否曾与一个女子在此居住,他认为
这是可能的,他想象着自己
在现实中的某种处境,在他走进
屋内之后,他走进了卧室,他
用自己手中的钥匙打开墙上的
一个小门,里面装着有关这所屋子的
资料,他忙于不停地翻阅
直到晚餐到来,也许是
有玉米面的简易便饭


⊙仅有一厘米

坟包就在小镇对面,是一个面包形的
土包,老人们听我说起
以前这遍地是坟,(与现在的
公墓相似)但后来全被毁掉
现在是一块块种庄稼的地
拐子大伯的地就在坟包的
最边缘,是似三角形的一小块
他在上面种些海椒,香菜
葱,蒜等之类,每到黄昏
人们就会看到他一拐一拐地走到
他那块地里,除除草及干些别的事
回来后手中总捏着几根
香菜,葱,那时天已黑尽,人们
开始聚在一起闲聊,拐子大伯
就端着他的面碗加入进去,他的
话语总是那么离奇,他们在
坟包上建造了三百六十五间屋子
是的,是的,我数着,从每一间
到每一间距离仅有一厘米
三百六十五间,一间不少,是的
我们每人一间,尽管那时有许多的人
人们仍能感觉到阵阵凉意,并且总
同时看着对面坟包,它隐没
在阴影之中,后来一个早晨,拐子大伯
口中念着什么死去,就埋在
他的那块三角形的地里,如果
我们一定要将它比作什么
那它一定是一间干燥的屋子
冷热天气,拐子大伯躺在卧室的
木床上,我禁不住怀着自豪
描述他出生的小镇,它怎么有
三百六十五间屋子
屋子与屋子的距离仅有一厘米


⊙一切都静止

去吃多好,去吃多好,8奔跑在
小镇的山坡上,下面有山脉,有峡谷
有溪流,有水力发电房,有磨面房
他奔跑在这些之间,仿佛
它们只对他一个人发出信号,最后
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所有的村民都大笑不止,尽管
他们想说这实在无聊之极
但他们仍然愿意忍受这种荒唐
和可笑,而不愿保留这种经验
只有那个用他的水牛将8
带到巴镇的那个老人,沉默地
坐在旁边吸着旱烟,他长着一个粗大的
鼻子,头发已经脱落了许多
双颊皱纹交错,皮肤像榆树皮
生出许多黑色斑点,长年穿着一件
蓝色长衫,当他坐着悠然抽他的
烟时,他总仔细地观察8,一天
他发现他在哭泣,他告诉他他没有
惊讶,他给他看他左手的指头
他给他看他的左脚,但他
却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一种
模糊但最令人不愉快的情绪
开始在他的心中起作用,这是
那只脚,8 喊道:那是左脚
然而却都静止


⊙一片树叶

瓦匠二贵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门前
正好掉下一块瓦片砸在他的
左脚的第二根脚指的第二节上
他感到一种钻心的痛潜入他的
左胸,那天是清晨早上八点钟
他去四娘家,他在出门时被自己
家房顶掉下的瓦片砸着脚趾
他带着满脚晦气出门,那天
他看见了路边一个孩子在玩喷水
水喷了他一身及他身后的一棵树
他觉得让树分担一些是必然的
邻居的五大娘赶着一群鸭正朝
池塘边走去,他从鸭群中间
走过,被五大娘骂了一通,一个
回乡的新娘从对面公路上走过,他
想起一首民谣,他后来又觉得那
不是一首民谣,像一首流行曲
后来他走在公路上,他的脑中出现
修路时的情景,那时他十三岁
帮工人们拿拿工具之类,他
听到一声巨响,他看见(最后)血
然后他躺在公路上,此时,学生们
正在上学,村民们扛着农具
下地,五大娘把鸭群赶下水塘
他老婆拿着一包菜种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外面的树上掉下一片树叶


⊙指责我

13走进了屋里,屋里静如止水,屋里
一片沉寂,屋外是一口池塘,他刚
从池塘对面的林子里回来,他几乎
绕着池塘走了一大半,塘里浮起
许多死鱼,他看着那些死鱼看着
自己,那是他半年前承包下来的
他在上面辛勤耕耘,现在他在屋里
一张宽边的木椅上坐下来
现在是五月,五月之后就是六月
然后是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他在
十月下面打了一个小圈,接下来
他便觉得无所是事,而唯一的
消遣就是向窗外观望,那里有
几只麻雀,一片竹林,最后他在
对面石墙上找到了一只蜗牛,就在
此刻,一个男孩走过窗口,13想起
他和某一个女子在前面空着的
保管室里私通,他们紧靠着
倚在大门上感叹:生活!生活!生活!
许多年后的五月,某一天,13从池塘
对面的林子里回来,他坐在椅子上
在十月下面画了个小圈,然后,他想起
与一个女子的私通,在出门到
副食店买酒时,他把这个故事
告诉我,我正坐在副食店后面的
木凳上喝酒,我顺手给他拿了
一瓶高粱酒,就像他随手把
自己给我一样,我是13,我坐在
木桌边听音乐,五年前我从那个
镇子里出来,现在我将整个镇子
庄重地编成“1”、“2”、“3”号,并
这样一直编到九十九号,每一个都是
另一个的复制,直到我感到非常饥饿
感到了某个在我心中不宁地跳动着的
东西因我完全遗忘了它而指责我


⊙落到山后

打得多吗?收获大极了,我的筐里
有四只鳖,还捕到二十几条草鱼,渔夫
这时完全醒了,他在小镇左侧
河边的沙滩上晒太阳,这是他
第三次醒来,他看到太阳向西边
落去,在小镇的左侧河边停着一条
渔船,破破烂烂的,一个渔夫
在船板上打盹,一个穿着学生服的
学生漫步在河滩上,他看到渔夫
醒来,他看到太阳西下,于是朝
岸边走上去,他准备回镇上,他
回过头去看时,渔夫的身侧站着
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把刀子,渔夫侧
躺在他前面的沙地上,他听到
一声尖叫从前面岸上传来,他
意识到什么,在小镇的左侧河岸
一个穿着时髦的旅游者手中
拿着相机,以便拍下那一幅
一幅田园式的画面,他看到一个
学生从河滩走上来,他看到
渔夫正忙着收拾渔具,一个人
慢慢地走过去,忽然从衣服中抽出
一把刀插进渔夫的后背,随后
渔夫便倒在沙地上,他发出了一声
尖叫,相机掉在地上,随后
他看到那个人转过身沿河边
走过去,那个学生转过头去,太阳
已完全落到山后


⊙她是我的祖母

走进一个地区,免不了要涉及它的
民俗问题,假如所有在这小镇上
走动的都是陌生人,那么
这小镇还是那小镇吗?不错,在
这小镇,我看到过一些事物的
改变,我走进小镇的时候是
傍晚,我在一家家篱笆之间走着
满以为会看到许多桑树及采桑
女子,可是在屋旁的却是老人
他们的脖子上系着石头,我觉得
我受到了凌辱,我决定去
向镇长提出要求,在一家铁匠铺子的
后面,我走上一家院子的
台阶,正堂的一条木凳上,镇长
闭着眼正吸着旱烟,关于小镇的
传说至少有三种,在镇长的
帮助下,我对此作了深入地研究
三种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
都源自一棵称为柏的古树
镇长的讲述很容易让人想起点
什么,特别是在晚上,在院子的
一棵大树旁的石凳上,一边喝着
茶水,如果你仔细倾听,你会听到
假如这只是梦里看到的小镇
假如在这个地方只会遇到老人
不管怎样,我最好还是不再坚持
注视他们,镇长抬起头来
她是我的祖母


⊙完全停了下来

她站起来,(在此前,她坐在屋檐下
观看了一会儿下雨)但是却
不慌不忙,她唤着她的鸡群,并且
坚定地走进屋去,植物的影子
印在土墙上,她看到从窗进来的
一部分影子压在她的身上,随后
便看到一个人扛着犁头,牵着牛
走在雨中,走近时她才认出那人
他住在那边山腰上,屋前屋后满是
竹林,她感觉他走过时眼睛
从她的窗口扫过,她下意识地
后退了几步,不想正踩在那只
黑母鸡脚上,黑母鸡发着“咕咕”声
跑走了,她听到操场上的
扩音喇叭正播放着一支人们在
镇上影院常听到的那种歌曲
实际上还差十三分到晚上七点
我知道许多人正在做着晚饭
但是事实是当我写一个女人的
故事时,一切都错位了,词句从来
不在写女人时应该停下的
地方停下,“她站在一幢房子的某个
房间的窗前”,我想:那天她走到
镇上,因为是个集日,到处是农夫
挎鸡蛋篮子的老妇,那时
她用了很大努力迫使自己停在
缝衣铺的旁边,并且像小姑娘似地
站住观看缝衣匠缝制
一件衣服,影子再一次落在她的
头上,她凝视着旁边的窗外
有十三分钟,几乎让时间完全停了下来


⊙是真诚的

国曾于十年前在那里度过了许多
快乐时光的那所旧房子,现在被
拆掉了,他在池塘外边的草地上
又修了一座房子,他走过房子的
每间屋子,他记起了那些小孩子们
在土墙围成的房子里,他们
在那里并没养成读书的习惯
他丝毫也不怀疑,他那时的
疾病已经从左脚转移到他的
左手,也许是三弟而不是大哥
与母亲一起呆了最后七天,然而
他走进去,唉,母亲死了,他想知道
但那不是人们可以向人类提出的
问题,在池塘的尾部靠近
打米坊的地方沉积了许多废弃物
国的思绪瞬间闪过,对继承了
家庭一笔小遗产的人,他已经
弄不明白了,他双手紧握,站在
那里猜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
来到了里面堆满杂物的宽大的
储藏室,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个
值得这样描述的工具,他反复看了
几遍才站起来,它们缺少某种
东西,他想,直到现在,我仍
无法分辨,在他的心中,这种
想法是真诚的


⊙结果一样

做山羊买卖的清回来了,牵了一大群
从镇上买回的羊,他就住在
我们院的最左头,他回来的时候
发现大门敞开着,他把羊拴在
屋前的一棵桃树上,我们
院里至少有四个人看到,其中有
两个老人,一个青年,一个孩子
他们的名字我暂时不说,假如
是派出所的人来问我,那我
便无可奈何了,然后清走进屋里
他转了一圈后便出门宣告了一则
惊人消息:乡亲们,我在此
无不遗憾地告诉大家,我家
出了不幸的事,我的老婆
你们是知道的,她向来一直
情绪不好,就在今天上午,她永远地
离开了我们,对于她的不幸
离去,我感到万分痛心,我相信
你们也会跟我一样,她是那样的
善良,我们会永远记住
她的,就这样,当两个老人在
大门前来回地走动时,清手中
又多了一支桐油灯,通过那灯光
他看到的所有一切,每一个情景
每一个动作,使他最终十他疲劳
最后他坐到椅子里,他控制不住地
大叫了一声,正像案件可能
出现的结果一样


⊙包括你

现在,我可以听到挥动羊鞭的
声音和流水汩汩声,在巴镇
你必须到柏树村,在那里你
可以见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当那
羊群远远离去的时候,我所处的
大厅显得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和安详,或者说从来没有的
空旷,13知道她将再也没有情绪
坐在某个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不管此时是否会有人经过,我在
那同一天,在杨家巷子下了
车,我发现一切都像我离开时
一样继续着,也就是说,13
仍然坐在一间屋子的窗前,她
仍是那种生性怕事的性格
仍是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此时
她看到我,她母亲正在
另一间屋子里忙着扫地,从早到
晚,仍像我以前所认为的
那样,当她给我那把扫把时
我有些愕然,随后便很
自然地把它放到一个不起眼的
墙角,我已经和人类相处够了
我知道那言语是从右边的
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我知道
我知道13正坐在窗前的桌前
手中一定也拿着一本书,床上也
一定是那种红毛衣,包括你


⊙找到它

在下湾湾,现在你仍应该有
所了解,人们总是隔一段时间
又把手插在怀里,5想不出
理由,但有些好奇,在这样的
思考中,或者可以用某种更准确的
其它任何名称,他度过了
他生命中的前十年,而现在
他似乎对那样的问题不再留意
当他独自一个人呆在山包上的
那棵桐子树下时,时间
总是丰满,充实,直到它们坚实地
落到地上进入泥里,像他
感觉的那样,她用各种各样
最奇怪的行动将自己填满,整个
背景,楼梯和圆柱空荡荡的
后面稍远处有许多乱石,她已经
退了好几步,这会儿,她正站
在下湾湾的一棵桐子树下
很难说光线是从哪儿来的
照在她的身上,从树下无法
看出光线射来的方向,同时也
看不到任何窗户或火把,他的
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脱了下来
放在旁边的一枝树杈上,那是
被玩童拉弯的树杈,他的手
也搁在上面,在楼梯,圆柱
和房间最远的地方找到它


⊙自己家的屋顶

池塘是一个地名,一个村庄
那个村庄总共有一百四十七个人
七没事时总是绕过那养鱼的
水田进入村庄,那时他的
脸没有一点表情,但有点儿
紧张,那巨大的石头就在村子的
土坝前,是一块天然的石块
许多代的老人都无法确知它
是如何在此,七数了数绕着
村庄栽种的桐子树,一共三百六十五棵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愿望
他希望用一只手在每一棵树上
刻下一个字,他知道这每一个字都
包含在所有的名字中,七在
第三百五十六棵树上面,然后他坐下来
他在等一个字的出现,像一个人
出生那样,他感到那种
苦痛的存在,他的目光确实
投向那里,慢慢地,他感到
在他和普通人之间存在着某种
差别,三百五十六棵树对他
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到小孩在
树枝间蹦来蹦去,现在他看
到载满粮袋的沉重马车沿着
大路走来,他知道他们要
把载着的粮食吃下,然后出现在
他们自己家的屋顶


⊙最后一眼

石头楼顶端,一扇门开在侧面
走出门,前面是平顶,现在
现场变得空无一人,那条披衣人
站成的人影撒在门外,特别
显眼,他只需再往前几步
那空无一人的现场就会变得
不安起来,现在一个人走出了门,(一个
披衣人)他站在平顶的边缘,那人影
便倒在下面的水田里,被
月光照着,在前面的另一边
一根不那样粗的铁柱直接立在
平顶边,他的左脚与他排在一起
在稍后约一尺远或更远处
他的右脚踏在一块石凳上,他用
这个姿势站完了五分钟,如今
正从一边吃力地移到另一边
还是在那平顶,他的庞大的身影
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孔,正是
在这个面孔上,那白气不停地
喷出,使靠在铁柱旁边的左手
指头朦胧难辨,同样的白气
还铺在石块,铁柱,门板
和离此最远的一棵树上,这个披
衣人已经退回了几步,正站在
门边,打算往回里走,他的整个背影
留在后面,然而他尽管在朝门里
移动,眼睛却又向那儿望,他的
左脚踏进门里,右脚已经碰
到了门沿,可是他却回过头来
对身后那个凄惨的景象瞧上最后一眼


⊙回头在观看

他们默默地戴着欢快的笑容
和对神秘的天然预感,从远方
而来,越过整条巴镇河,与你
住在一起,夜色朦胧时分,你们
围坐在草屋里,在一堆火的四周
你抓住那某座小岛,那垂死的
小岛便沉入你的怀抱,在
那深遂的海岛上,你目睹过
一切兴衰景象,尽管如此,你仍感
到寂寥,在万籁俱寂的午夜,你时常
从睡梦中惊起,光芒从高山上
返回直到沿海的热带丛林,被
雨水湿透,你听到风从竹林那边
过来,四周如临战乱,邻居们
安然入睡,从桐子树下流过的
河水潺潺作响,不久,你便
开始寻找,并找到瓦砾下
另一个旧址,回想起往日的幸福
你搂着旧址的树杆哭泣,你
问起那张桌子,当初你欢乐地
围坐着吃饭,你想必还能辨认
那远近一座座的小山,而后
我有些迷惑地问你,当年你是否
是怀着一线希望攀上那位可信的
老人所说的柏树,你把
你的衣服抛给我,它蒙在我头上
等我拿开衣服时,你已
从树杆上摔下,就这样你冲
破黑夜,离开人间,那儿正朝
我们走来的老人回头在观看


⊙撒满一地

土从城里回来,给灰带回来
几颗种子和她自己的一块花布
她用花布从头顶罩下,在花布
帘内她看到许多的人影在四周
移动,她于是便不由自主地
转着圈,并且越转越快,最后
灰看到一条花影在屋内移动
最后灰看到那花影在厨房里
水管边湿润的地方停下来,灰
低下头来仔细地查看,他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一颗麦粒在那里
伸出芽头,在红日当头的正午
灰有些受不了了,他怀着一种
压抑的感觉走出门去,门前是
一棵大柳树,一件衣服披在
柳枝上,他回过头来看看,房门上
两个倒着的喜字,红红的
张着嘴,正好咬着门板上
那长长的裂纹,他像仇视对手似地
恨恨地看了它几眼,他感觉
那裂纹在他的身下更大地撕裂
开去,他抑制不住地走到屋侧
草丛中,他看着那白白的液体
冲进草丛,最后消失不见
他知道,此刻土正坐在缝纫机前
把一只脚抬起,然后又重重地
落下,那声音就像水往
屋外流去,把灰冲离村庄,越离
越远,灰在房间里土的身边
他看着她把两只脚抬起
花布和种子撒满一地


⊙少了十三根

前面是个土坝,计说:前面是个
土坝,后面才是竹林,他用脚
来回地走过说:它们之间有六十步
距离,六十个相等的距离
他计划用竹林的竹在土坝
四周围一个竹篱,他想起从前的
一个晚上,一个叫非的写诗人
把一群鸭赶过他的土坝
在那松软的土面上留下许多
脚印,他讨厌那些脚印,他想起
过去,他赤脚在小河沟里走,他把
一张不知从什么地方漂来的
报纸拿在手中,他看到上面
有一句话:前面是个土坝,后面
才是竹林,他知道那是一首
诗的开始,他知道离小河沟
不远的距离有一所学校,他小时候
在那里认识非,那个放鸭人非
现在是那所学校的语文教员
他教学生们写作文,一种像诗的
东西:今天放学,我走在路上
天下着雨,路很滑,一个老人在
前面走,我扶他回到家,他说:
谢谢你,小朋友,然后我冒雨
跑回家,那一天我很高兴
那一天他的鞋子掉了,他不停地
沿着河沟往上走,然后鞋就
掉了,他回家的时候经过一个
土坝,那时天蒙蒙黑,他发现
土坝的四周围着一圈竹篱,离
它六十步远的竹林,竹少了十三根


⊙那是春天

回家了,田赶着那群羊回家了,程
说完或者根本没有说完,他低垂着头
看着水塘里水面上浮着的杂物
脚下是村民们平常洗衣物的
地方,一整块石面被磨得光光的
他来回地在上面踏着田步,他想象着
田赶着羊回到家里,把羊
一只只拴在圆柱子上,给它们
每只一把鲜草便转进家门
程像他死去的父亲那样想着,他
看太阳落下去的天空灰沉沉的
离水塘不远的坟上长着青草,他
知道那是夏天,那是冬天,一块
大石从山顶滚下沟脚,田便在
它们之间,像他现在这样,来回地
踱着田步,程赶着羊回家的
时候,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去
灰沉沉的,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
程看见一个人,一个极熟的人
从他身侧走过,后来便是他母亲
烟提着鞋跑出来的情景,程
便赶紧几步把羊一只只全拴在
圆柱上,他把母亲烟扶着进了屋
让她坐到木凳上,从木箱里
拿出一包药用凉水给她服下,他
想起忘了给羊送去鲜草,他走出门
去,他看到太阳落下去的水塘上面的
天空灰沉沉的,离水塘不远的
坟上长着青草,他知道那是春天


⊙正好就在那里

那段田埂倒下去时,米正在除草
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从前面
不到5米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她便
看到田里的水纷纷地往前跑去
她希望它们回来,她站在那
倒掉的田埂旁,出神地站着,她想着
黄瓜,小牛肉,桌子中央,后来,她
把手中拿着的一小段稗草扔了下去
她看着那段稗草翻滚了几下,便
在一块石旁不动了,然后,她提上鞋
开始往回走,她从一块巨石旁边爬
过去,便上到了路上,然后她转过来
又看了看那段倒掉的田埂,从
一棵桐子树下面经过时,一个小孩
坐在树枝上扔下一段树枝
正好打在米的头顶上,米抬起头
使劲瞪了几眼那小孩,她
认识那小孩,然后,她来到她
屋背后的一片竹林旁,竹林旁
有一条小流水沟,她把脚伸进去
洗了个干净,她看到她的儿子拿着
一本书转到了屋后,他看到母亲
在流水沟里洗脚,他把那本书
背在后面,米回答了他的问话
因此,他发现米不是回来的,他在
一架丝瓜下停了下来,一种让人
难以相信的真实让风景停留
在他心底,正好就在那里


⊙像鸟样的纸制品

种地的九叔从家里出去的时间
是23号正午,他随身携带的
有一顶草帽,一把砍刀,一双草鞋
在腰间,他在走过他十年前种的
枣树下抬起头,透过树枝看天空
瞎眼婆婆为这一点在后面作了充分的
论证,她那时在河边放鹅
她听到一个声音从她的左侧窜过
她知道那个方位来自那棵枣树
九叔在那棵枣树下站了一会儿
便顺着河边走去,我想他一定
看到在河边放鹅的瞎眼婆婆
也一定还想到了一些什么,然后
他就走了,把它忘记,但他也一定
看见了我,在离瞎眼婆婆九百米远的
草地上,我躺着,嘴里含着
一根草根,九叔到地里的
时间,太阳正好在顶上,地旁边是
一块石头,九叔把草帽,砍刀,草鞋
放在石头上,他坐下来抽了
一会儿旱烟,地的另一头,越过
一条河就是村庄,那个小孩,瞎眼婆婆
在村庄与地之间,九叔
回到村子里的时间是23号晚上
他在他房子前的土坝上,他把一条
腿伸开,又缩回去,说到这里时
杂哥后来哭了,他回到屋里,拿出了
一件像鸟样的纸制品


⊙在菜厂的门口

巷子是一个有二百多人的小村,一条
公路从它的中间穿过,公路的左端
有一家小商店,某一天,一个男人
走进那商店,他回到家里时,他的
小儿子正坐在门口,他把一张
小木凳放在他的前面,靠近小商店
不远是一家菜厂,这段时间
菜厂里空无一人,在黄昏的时候
他绕着菜厂走了一圈,花去了
他三十分钟,后来他在菜厂的门口
停下,他看到一个小人影蹲在
门前,后来他认出了那个人影
他在从商店回到家里时,他坐在
门口,他把一张小木凳放在
他的前面,他坐在小木凳上,与
那个人影向对,后来他把背靠
在门上,看着前面公路上走过的
人群,时间慢慢地过去,后来他
站起来,他在回家的路上来回
走了两次,直到公路上空无一人
他回到家,他把门打开,他想
告诉一个人,那块木板从一开始
就已失去,他是在菜厂的门前把
它找到,他找到时,公路上走过一个人
他想告诉他,他那时的心情
就像他在公路上走过,他
看到一个人在菜厂门口


⊙摆弄石块

从那条小河往上走,开始两岸有许多
香蕉树,一个穿花衬衣的小孩
站在一个草堆旁往下看,42随手
拾起许多石头,他把衣服斜搭在
肩上,他沿着那条小河往上走,他
希望看到许多人,后来下了雨,他在雨中
看着两岸的香蕉树,他后来
把这些香蕉树忘了,他走过一块
石坝,他从那家人家的屋后绕过
他看到屋后挂着一把稻草,像一把
镰刀,走过那段田埂时,他不
小心把手中的石头掉在田里,后来
他又下到那条小河边,那时他
离家很近,他看到许多人站在河边
他从他们中间穿过,他拍拍
几个熟人的肩膀,他拾起几块
特别的石头,在一棵树下,他把
他们一字排开,他穿上鞋,他把
最后一块送给一个站在一堆草
旁观看他的一个小孩,他进屋的
时候大概是下午,他甩了甩头上的
水走进屋里,他最后还在窗口
露了一次面,他看到对面房屋的
门旁挂着一把稻草,一个
小孩在它的下面摆弄石块


⊙从一开始便是一个谜

米到现在还记得他大姐那时
跟他讲故事的情景,他在郊区和一个
女孩从一所厕所旁走过,他走进
厕所呆了五分钟,那时的所有情景
走来了,他叫住一个同他上厕所的人
那女孩在外面等着,看着来回
走动的人,后来他从厕所里出来
在厕所旁边的一棵树下站了
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把草站在
他大姐身后,那是在晒谷石梁
他后来把手中的草扔在地上
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就在那时
故事便开始了,他大姐坐在
一块地的边埂上,手中的镰刀
扔在不远处的地上,他坐在树枝上
两腿在空中晃荡,后来,他
下了地,他坐在大姐的身边,用手
掏着她衣服的一个洞,他大姐
是镇中学的学生,那天她一直把
字典带在身边,后来她翻开字典
想从中找出那个字,米走过一段田埂的
时候,对身边的女孩说:
我想起那个字了,那女孩看着他
米看了看田里种的蔬菜
那一架一架的大棚在他的两边,后来
他看到同他上厕所的那人从他
身边走过,他看着他的背影在前面
不断跳动,他说我想起那个字了
那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谜
他说完,那前面的那个人转过身
接着说完了那句话,那个故事
从一开始便是一个谜


⊙三小时之后

从屋后往后走,越过一段田埂
便是一片竹林,行动吧!桌说:那时
他坐在竹林边的一块石头上
背对着竹林,看着前面的一棵桃树
桃树下站着的那人是他母亲
他母亲手抚着树杆看着在田中
插秧的丈夫,桃树上没有花开,后来
桌转过身去,他听到从竹林里
传出一个声音,行动吧!桌看着那
坐在竹林丛中的那个人,他的旁边
放着一把竹扇,他的母亲转过
身来,后来他父亲也抬起头,他们
肯定在想,他们应该在想,他们
想起他们想到的事情,后来
他的父亲开口了,桌,你过来,然后
是他的母亲,桌,你过来,然后
是桌他自己,桌后来走进了那片竹林
那个放羊的小孩一边拿着竹枝
乱舞一边说,然后他把羊群
赶进了屋里,桌后来回来的时候也
拿着段竹枝,他说是在竹林里
捡的,他还说他捡到了一双草鞋
他走进竹林时,那个身边放着竹扇的
人已经走了,他在竹林里转了
几圈,然后就往回走,他
迷了几次路,他后来听到他父亲说:桌
你过来,然后是他母亲,桌,你过来
这其中断了大约有三个小时
也就是说,那声音传到他耳中时
是三小时之后


⊙但那已是深夜

坐在脚盆边,脚盆是一件木制的
用具,气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他看着
奶奶拿着一把面条从里屋出来,他
把双脚放在脚盆内,他用一只手
抚着边上的木桌,他奶奶在他的
左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出了屋去
他看着他奶奶的背影在门外
消失,随后他拿出脚,用一块布
把脚擦干,他穿上布鞋站起来
他走出门去,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绕房子走了一圈,他在房子
左边的干柴堆边站住,后来他
又回到门前,屋里的暗光照出
门外,邻居家的小孩在那暗光中
等着他,他把一个鸡蛋放在他
手中,然后便越过那段石坝走了
他走进屋去,他把鸡蛋放在木柜
上面的一只碗里,他看了它一会儿
然后坐在木凳上,然后他站起来
他走进里屋,他从窗台上拿下一只
剪刀,他把它放在手中翻了几转
然后他找了一块破布,他把
破布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布片,他
让它们自己自然地掉到地上,他
不管它们是什么形状,后来他用脚
踩在它们上面,他把剪刀放回
窗台上,他看到窗外一个人影
晃了一下便消失,他听到敲门的
声音,他走过去打开门,他把那盆
洗脚水倒出门外,那水在石坝上
湿了一大片,他进屋后推上门
然后打开门,但那已是深夜


⊙后来他停了下来

有一次,他从池塘边往回走,他
挑着一些麦草,他叫单,简单的单
他从一个洗衣服的女孩身边
经过时,一根麦草刚好掉进她的
衣盆里,那是掉落的第十三根
后来他走过那个女孩,他抬头看到
对面山坡的一根桐子树上
坐着一个男孩,手中拿着一本书,但
他好似已经睡着了,你还要从
那里经过吗?一位比单稍稍年长的
人问单,他挑着麦草刚好
经过一根槐树,他向边上让了让
一个迎面而来的人端着一盆凉水
盆中的水有几滴掉到单的
脚上,后来他回想了几次那时的
感觉,在上坡的时候,与他
平行的是一段铁管,他知道铁管
上布满铁锈,几个男孩在它的
上面踩着走,不时地拉一下
他的麦草,后来他说了一句,那
一次好险,然后便过去,然后他
走进村子,在村口他遇见一条狗
在追赶一群小猪,他尽量躲着它们
后来又遇到一条牛,那牛晃荡着头
他在石坝边停了停,便又顺着
那条道走着,喝着他女儿给他的
凉水,后来他停了下来


⊙那条水渠

那时候太阳很烈,九从屋里出来
他咪着眼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
地面,他把两只手插在兜里,他
后边房门板上贴着两张门神年画
门拉环是铜的,上面满是
铜锈,他看到房屋对面山坡间
一条干枯的水渠里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
小孩,他的旁边竖着几根
黄荆条,几垛玉米秆堆在水渠
外边,上面挂着一件红色衣服,最后
他的母亲来了,在对面水渠里
追着那小孩,九看到一棵柳树的
枝条垂得很低,在一个人的
脸上不停地拂着,他从衣服兜里
摸出几颗玉米,他使劲地
向前抛出,让它们自由地落入水中
然后他又把眼光投向
对面水渠,他看着比房顶还高的
崖石,那个小孩现在已到了它的
下面,他的旁边站着一头牛,那牛
在低头吃草,后来他从那头牛的
旁边走过,他看着那小孩的背影
很像另一个人,后来他坐在水渠边
把脚伸进水里,像那个小孩一样
后来他抬起头,他看见太阳很烈
他看到九从屋里出来,在门前站了
一会儿,后来在土坝上转了一圈
看了看晒着的玉米棒,然后进了屋
那个小孩在水渠里躺着,他
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
有几颗玉米,他走过去把它们拾起来
然后他走过了那条水渠


⊙甲走进了屋

甲从门缝里往外望去,在那两块
粗糙的门板之间,送葬的队伍正
经过一条田埂,在田埂的一头地角边
站着五个老人,四个中年人
一个青年及三个小孩,他们胡乱地
站在地埂边,看着送葬的队伍
从前面经过,他们在等了
将近半小时便等来了送葬的队伍
他们点数着每位从前面经过的
脸色抑郁的人,甲后来看到一个
男人从他的门前经过,并随手
拿走了那根依在他墙边的竹竿
他听竹竿触地的响声从左侧
渐渐去远,后来他打开门,他
听到门咯吱吱着响,他坐在
屋前的一块石头上,他看着送葬的
队伍拐过一条坡地继续往前走
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头顶树枝上的
一些枯草,他摇了摇树杆
掉下了几根,有一根打在他的
头顶,他从地上拾起来一根
把它一段段地折断,后来,那个
拿走竹竿的人又回来,他把竹竿
放回原来的墙边,从另一边
走了,甲站起来,把手中的几段
枯草扔在地上,他看到送葬的队伍
慢慢去远,那站在地埂边的
十三个人也都走散,地里留下
许多零乱的脚印,他一步一步地
走到门前,他发现总共不到二十步
他推门的时候,那个放回竹竿的
人又从另一边回来,他对甲
微微一笑,然后拿起依在墙边的
竹竿从另一边走了,甲走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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