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6日星期五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为汉语诗提供一种可能性——苏非舒访谈录

孙轶


2002年11月17日晚。北京。花家地西里。

苏非舒,又名苏十三,1973年生于重庆,现居北京。诗人,物主义艺术流派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主要作品有诗集《十首关于生活研究的诗、一首挽诗及二十七首附诗》、《制香油的手工作坊》、《解说词》、《反构图》、《西南方的地窖》;长诗《在阳台上购物在阳台上》、《D小姐》、《农事诗》、《对一这个数的三种常识性认识》;理论《论诗中的精神》、《物理33章》等。

我无法理解生活

孙 轶(以下简称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
苏非舒(以下简称苏):大约是十六、七岁吧。

孙:怎么想到要写诗?
苏:因为年轻人总是会有一种很强的求知欲,那时就是不断的看书,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写诗,只是想解决一些使自己感到迷惑的问题。

孙:那么,那个时候主要看了哪些类型的书?
苏:什么样的书都看。当时在我们那个地方能看到的书很少,基本上只要是能找到的书都会如饥似渴的去看,有的书要看好几遍。记得当时看了一本书叫《灵感学引论》,对我影响比较大,那本书里讲了许多关于作家创作的一些经历和故事。现在想来有些好笑,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代。

孙:当时都看过谁的诗?
苏:看过许多,古诗、外国诗都看,只是现在都不大记得了。回想起来,影响较大的是《拜伦诗选》,但后来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前两年在旧书市场又看到了这本书,还专门买了来收藏。再有就是看了很多泰戈尔的诗。还有一本是《徐志摩诗全编》,很厚很大的一本书。虽然那个时候是“第三代”盛行的时候,但我接触的比较晚,朦胧诗也不太了解。

孙:你比较喜欢国外、国内的哪些诗人?
苏:以前喜欢的诗人不少,但现在基本上没留下什么印象,那是一种阶段性的感觉。就现在而言,国外的,我还是喜欢兰波,倒不是因为他的诗,而是因为他的一种状态。国内的譬如顾城、海子,也曾经喜欢过。第三代诗人里,我当时最喜欢的是于坚和杨黎,我觉得他们给我的感觉是,怎么说呢?他们让我发现了诗歌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孙:那么你所说的兰波的一种状态,是指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苏:其实,更多的是指他进入生活的一种态度,他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生活在别处”,就是说一个人真正的生活不是在当下,不是他过的那种现实的生活,而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它可以是你想象中的。进入生活而又远离生活。

孙:所以,你总说自己生活在未来,是吗?
苏:是的,因为未来总是捉摸不定的,不可知的,我们就可以不负责任的把我们认为不确定、不可捉摸的生活(我觉得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吧)推给它。

孙:那你是一个虚无论者喽?
苏:我不知道我这种状态算不算是虚无。我不喜欢用这些词去界定生活,因为这些词本身是不确定的。

孙:你怎么理解生活?
苏:我对生活的理解就是我无法理解生活。

孙:既然你无法理解生活,又为什么要去生活呢?
苏:不是我要去生活,而是生活要我去生活,面对生活,我是被动的。人是被强制着去生活。

孙:那么,你认为你是在生活吗?
苏: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生活过,因为我不知道我这种状态是不是在生活。

诗歌就是我

孙:我们来谈谈你的诗吧。
苏:好的。

孙:在你的诗歌中经常会出现一个叫巴镇的小镇子,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苏:巴镇的出现其实是很偶然的,但毫无疑问它带有我以前生活的影子,或者说,是我对我以前生活的一个再发现。

金:你认为你是一个好的诗人吗?有人认为你是“70后”最优秀的诗人,你怎么看?
苏:这个我不知道,这得由别人去说,我认为我的任务就是尽量去写好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为汉语诗歌提供一种可能性。
首先我想申明,这句话是我的一个诗人朋友说的,所以它本身可疑。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他,是他使我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我自己的诗歌的优势和不足,也让我从中得到了启示,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他让我发现了我自己,至于其它的,并不重要。我认为,你们去看了我的诗,得到感受,或者没有,这就行了。

孙: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是指什么?
苏:主要是从文本上来说,我指的是文本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写出以前别人没有写出的东西,从而丰富汉语诗歌写作。

孙:那么你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吗?
苏:我觉得这个不能用满意或不满意来说。还可以吧。

孙:在《制香油的手工作坊》中,很多章节所描述的都是一个个普通人及他们所处的生活场景,感觉上更像是在翻看一本老相册及照片说明。这些人就像是当年那些曾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街坊,这是一种回忆还是憧憬?
苏:我觉得我在写《制香油的手工作坊》时,那些人物都是当下的。并不是回忆或憧憬。他们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群普通的人。《制香油的手工作坊》其实是在北京写的,是我在北京看到的底层人的生活,因为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些看自行车的,那些出租旧书籍的,那些卖冷饮的大妈,那些在菜市场中争吵的妇人们,所有这些人就在我的周围,我的目的就是再现他们。很多人通过我的这组诗认为我的诗太沉重,我倒没觉得沉重。我觉得它是真实的,我认为真实是个最好的品质,因为只有真实才能让人震撼,才能打动人。

孙:你为什么要给这组诗起名叫《制香油的手工作坊》?
苏:其实这也是起源于一种生活场景。我在菜市场里看到制香油的那种场景,通过一些粗陋的工具,或者说一些最平常的工具炼出香油,我认为我是企图在这一群人身上看到他们最真实的一面,他们美好的一面,就像制香油一样。它是我第一组用心、努力去写的诗。

孙:你的诗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它的体系化,这在当代诗人中并不多见,你是有意为之的吗?
苏: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发现还真有这种趋势。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说出我自己想说的东西。诗对于诗人来说,也是需要自我发现的,或者是被他人发现。读诗和写诗都是一种发现的过程。

孙:为什么在你的诗歌中几乎没有关于爱情的诗?
苏:我认为我所有的诗都是爱情诗,这就看你怎么去理解了。

孙:也就是说,你把诗歌看作是自己的爱人喽?
苏:可能是吧。

孙:在《十首关于生活研究的诗、一首挽诗及二十七首附诗》中,充满了现实、幻象、矛盾、重复,这些在你其它的作品中也存在着,只是在这组诗中体现得更为强烈,它所体现的是不是你对生活的一种认识?或者说,是一种面对生活的方式?
苏:可以这么说吧,这组诗是对我以前生活最明晰的表述,这在我后期的诗中是不多见的。

孙:这是否就说明了你的诗歌方向是从明确走向了不确定,或者说,是从理想走向了虚无?
苏:我觉得这跟我的生活经验有很大的关系。从开始表面的面对生活到后来进入生活内部,同时也更多的体会到生活本身的不可捉摸。我认为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诗,我的诗就是我的生活,或者说,诗歌就是我。

孙:“诗歌就是我”这句话以前我曾听你说过,我认为说出这句话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自信的,你是怎么理解“诗歌就是我”这句话的呢?
苏:这在我的诗歌中能找到答案。

孙:《在阳台上购物在阳台上》从小标题看,按理就是一个男人平常的一天,而且还是一居家男人,可内容却全不是这样。你想通过这样一种形式来说明什么?平凡中的深刻?还是一个男人沉寂背后的沧桑?
苏:其实,我的诗从来没想过要去说明什么,我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样做行不行,我可不可以这样做。《在阳台上购物在阳台上》从标题上来理解,就是一种观望的态度。“在阳台上”是一种旁观者的态度;“购物”是被看,是在生活着行动着;而最后的“在阳台上”则是又回到了观望者的角色中,是一种看与被看的转换,但从内容上看又不是这样子。

孙:我发现你在诗歌中总是处于游移不定的状态中,对什么都不确定或无法确定,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苏:是这样的吗?我倒没感觉到。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子的,飘忽不定,无法把握。

孙:在读你的《西南方的地窖》及《反构图》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起自己关于童年、少年时期的梦,很温暖很明亮的一种感觉,可又明知道是梦,有无法实现的遗憾和绝望。
苏:你把这两组诗放在一起来谈很有意思。其实《反构图》和《西南方的地窖》是不一样的。《反构图》大概是1996年完成的,其实想表现的是对幻想的一种清理,因为在以前的许多诗歌中有太多的幻想,而实际上我又在用幻想的方式来进行,把一种反常态的、不可能存在的现象放入常态的现实场景中去。《西南方的地窖》恰恰相反,它是把日常生活推远,陌生化,或者说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想象。

孙:你有一首长诗叫《D小姐》,这个D小姐有什么明确的指向性吗?
苏:没有。其实对于《D小姐》这首诗,在两年以前我就打算写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这个D小姐其实是一个妓女。我觉得在男人、女人中最丰富的是女人,而在女人中最丰富就是妓女,她囊括了生活的多面性,是最复杂、最敏感的人群。

诗歌始于对生活的想象,止于语言

孙:你觉得写诗需要灵感吗?
苏:我觉得是需要的,但要写好诗这还不够,不要认为有了灵感就可以写出好诗。

孙:你认为还需要什么?
苏:需要很多。我认为诗歌始于对生活的想象,止于语言。注意,是对生活的想象,生活很重要。

孙:也就是说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是吗?
苏:真实当然是必需的,真实不等于现实,有的人认为,真实只能是在想象中。

孙:那么就是说,是一种生活经验,或叫体验的积累?
苏:体验很重要,有了体验才会有经验。

孙:你在《论诗歌中的精神》中提出了“无对象诗歌”这个概念,有人认为它是上个世纪90年代诗歌的最大发现,“无对象”它指的是什么?
苏:不指什么,无对象嘛,就是没有对象嘛。“无对象诗歌”说的是诗歌无须去承受许多东西,它可以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什么都没表达。

孙:那你所认为的诗歌的精神到底是什么?
苏:诗歌有精神吗?如果说真有,那么它应该是诗歌背后的东西。就是你在抛弃了文本抛弃了语言之后,还留在你意念中的那种东西。其实我写《论诗歌中的精神》本身是一种戏仿。

孙:能否谈一下你目前的创作状况?
苏:我目前正在写一首诗,叫《动植物》。这是一首献给我母亲的诗,在形式上它是采用散文诗的方式,也算是我的又一种表现方式。其实我所要写的这些动植物都是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息息相关的,譬如稻子、高粱、猪、狗、牛、羊之类。另外还有一首诗叫《小酒馆》,是我对我在北京生活的一个总结。

孙:谈一谈你今后的创作方向,好吗?
苏:我想,等我把这两首诗写完以后,我就会回到“巴镇”系列的创作中,它值得我花一辈子时间去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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