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6日星期五

物与诗(一)

张万新

我的老婆,我的心肝,你终于忙完了,该歇歇了。解下围腰,关上厨房,忘掉你脑袋里那些花里胡骚的社交和艳遇吧,看来我得把你浑身上下盖满私章,叫你那些同事只能在五米外打你的主意,我好不容易把你射成了老婆,哪个再来射,我就宰了他。来吧,坐到我的大腿上,我们到网上去冲浪。
是的,你说的没错:上网就像你看电视,你拿遥控板不断地换频道,我点着鼠标不停地换网站,反正都是消磨时间。你看这么多人上网,却只有很少的人明白自己是在演戏,就像电视里一样,不成为明星,马上就被人忘记。你瞧,为了成为明星,这些傻逼啥都说得出来。不看他们了,换个网站。
哦。这个叫物主义,所以网页上是这么大个W,点它,进去了,他们也有网刊和论坛,先看网刊吧。里面有诗和小说。来看这个叫苏非舒的人写的小诗。就看这首:

从吃饭到吃完饭
明从屋前走到屋后
他看见屋后的柴堆了很高
他把鞋脱下来放到柴堆的旁边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从左到右数那堆柴
有七捆

这首诗写得平静如水,是以一种风格化的日常语言来讲的,在任何方面都看不出有啥不对劲的事情,我猜想,他这样写是出于谨慎和节制。这应该算是一种对书写的仁慈,这是依靠许多人的努力才获得的平静,这平静经得起长期的骚乱。为了说出想说之物,该知道的都已经明白,除了所说的,再没有别的。
是啊,为什么他笔下这类人物的名字都只有一个字?这只能理解为一种写法,通过简化人物的姓名,可以造成性格方面的空洞化,有效的排除那种试图让诗歌披上文化外衣的冲动,那些多余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写进诗歌里。这样写,人物就可以具有物的价值了。整首诗就是具体的物,有如灵活的机械,人作为零件,是卡在诗歌与读者之间的齿轮,作者将它安放在准确位置,就走开了。齿轮是可以换的,人物也可以换,可以是任何人,这首诗歌就变成了所有人的作品。人物因此像个护身符,而不再是旧观念要求的那些价值。人在表面上就处于物的符号里,不增不减。当然,这些人物也就不是命运的受害者了,他们说出自己的台词,诗人记录在案即可,不再有多余的冲动。
这首诗在形式上有一个小秘密,你看,前四行排成了一个向下的台阶,那个人就坐在台阶下数柴堆。作者本人也不知道这个,是我们作为读者的发现,可以不告诉他们。我小时候,屋前屋后都有几级台阶,屋后也有柴堆,我父母掌握了错误的教育方法,看我不顺眼,就罚我去劈柴,弄得我以为劳动就是处罚,到现在都不热爱劳动。我读《喧哗与骚动》时,看见福克纳写一个黑孩子,他想一次多抱些柴块,柴块在胸前堆得老高,高过了头,他看不见路,完全凭感觉前进,他只能用脚去推门,弄得柴块掉了一地。我当时哈哈大笑,我笑我自己,我也是这样抱柴块的。
苏非舒喜欢用数字,这是一种算术方面的固执和专注,有着轻微的嘲讽似的准确性。它的功能不是表达意义,而是呈现感觉,让物体验和无畏的态度同时确定下来。数字是物体验过程中的耐心,使人亲近缓慢流逝的时间,与物平等相处。当然,那些数字,笔锋一转,就可以更改,所以,它是如此地随意。
这首诗也是抒情的,只是作者把抒情那部分留给了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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